萧贽见他哭了,忙道:“不该招惹你的,别哭了,别哭了。”
他想将长刀收起来,但是许观尘死死地抓着刀鞘,他便用手捂着刀刃,又道:“我不拿走,你别哭了。”
许观尘收住了泪,红着眼眶,把那长刀认认真真看过两遍,抚过长刀上每一个缝隙、每一寸裂痕,还有每一点陈旧的血迹。
尚带着哭腔,他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兄长。”
萧贽拥他入怀,拍着他的背哄他。
原本萧贽也不会哄人,只是许观尘每回病时,他便无师自通了。
许观尘双手抓着他的衣襟,趴在他的肩上,浑身颤抖,抽抽噎噎的。
怕他久病未愈,这会儿又哭个不停,萧贽哄不好他了,用衣袖帮他擦擦脸,捧起他的脸,狠狠地亲了他一口,佯怒道:“不许哭了。”
许观尘愣愣的,然后一个没忍住,就打了个哭嗝。
萧贽捞起浸在温水里的帕子给他擦脸,许观尘冷静下来,也凑过去,趁着萧贽专心给他擦脸,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多谢。”
帮他擦好脸,萧贽一抬手,把帕子甩回盆里:“做什么忽然说这种话?”
“忽然觉得,很对不起你。”许观尘挠了挠头,低头垂眸,“从前总是躲着你,现在又总是麻烦你,好像和我一起,我的什么坏事都被你赶上了。”
萧贽还想装凶,让他别胡思乱想,快点睡觉,但是对他,却再也凶不起来了,装的也不行。
病着的人,就是娇气一些。
又默了一阵,许观尘问道:“师父有过来吗?”
“你睡着之后来给你诊过脉,改了药方就走了。他说事关你的性命,拦不住他,便让他走了。”
“这样,下回他再来,把我叫醒。”许观尘想了一会儿,“能不能让你的人暗中查一查师父?我总觉得……”
其实萧贽早已经让人暗中查玉清子了,只是不愿意叫许观尘知道,便应道:“好,等会儿我吩咐下去。”
许观尘想了想,又道:“上回那个地图,我拿给表兄看了,你有空问问他,看他解出来了没有。”
萧贽一一应了:“好,我明日就问他。”
“元策遇刺的那件事,还有在查么?”
“萧绝在管。”萧贽道,“你睡着的时候他来过一回,嚎得太大声,怕闹着你,把他赶出去了。”
许观尘还要再问问别的事情,此时,宫墙那边传来宫人打更的声音,萧贽便把他按到榻上,让他躺好:“睡吧。”
“睡不着了,都睡了一天一夜……”许观尘脸色忽然一变,一手推开他,一手掩着嘴。很浓重的铁锈味,许观尘一愣,却低声抱怨道,“怎么回回都吐血?”
他拿开手,手心里一抹鲜红,很是刺目。
仿佛是早已习惯,许观尘拽住他的衣袖,很平静地通知他:“又犯病了,热。”
萧贽见他额上朱砂又没了颜色,便也知道他是犯病了,从暗格里翻出殷红的丸药,喂给他一颗,然后给他披上外衫,抱着他往殿外走。
这回吃药吃得及时,许观尘尚有一些清醒的意识,思绪杂乱,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心道难怪,他说萧贽的手劲儿怎么这么大,原来是这些年抱他,练出来的。
再没有别的念头,他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是在寒潭底下。
已是夏初,但因为是清晨,寒潭下冷得很。
许观尘侧卧在石床上,萧贽就坐在旁边的地上,守着他,也守着一支小小的蜡烛,幽微的烛光。
趁许观尘睡着,萧贽也闭着眼睛养神,手里拨弄着许观尘送他的念珠,时不时伸手试试他额头的温度。
许观尘垂眸看他,不知道是不是与许观尘在一起待久了,他安静下来的模样,神情气质,竟有几分与许观尘相似。
这时萧贽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觉着差不多了,便收起念珠,执着烛台,要看看他眉心朱砂是不是又变红了。
蜡烛光亮昏昏,就照在许观尘面上,也照入他眼中,亮得很。
“醒了?”萧贽放下烛台,把他抱起来。
石床冰凉,许观尘睡久了,身上也有些凉,便攀着他的脖子,往他怀里缩了缩。
出了寒潭,穿过走廊。
近夏日,昼长夜短,日出的时辰越来越早。
许观尘看见将明未明的天色,双手挂在他脖子上,晃了晃双脚,半抱怨半试探道:“还回去睡觉呀?”
萧贽明白他的意思,又宠着他纵着他,一面往前走,一面问道:“那你想做什么?”
“出去走走吧。”许观尘抿了抿唇,“再过一会儿,去宫墙城楼上走一遭,就能看见日出了。”
萧贽不语。
许观尘又道:“才犯过病,最近应该都不会有事了。我总睡觉,才会有事。”
福宁殿宫人才打扫过一遍,药味与血腥味都消失不见,帐子里有浅浅淡淡的香气。
再没要人伺候,萧贽把他抱回殿中,放在榻上。
许观尘急忙推开他,抗议道:“我不睡觉!”
萧贽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去给他拿来茶水与柳枝。
许观尘愣了愣,然后开始洗漱。
萧贽又翻了两件冬春时候穿的干净衣裳,给他披上,怕他吹风受寒。
萧贽蹲在他面前,帮他将系带系上,抬眸看了他一眼:“去宫墙城楼?”
“嗯。”许观尘不自觉,伸手摸摸他的耳朵。
萧贽正帮他整理衣领:“又做什么?”
“我从前在雁北,一个人骑着马在大漠里,迎面走来一匹跛脚的豺狼,吓得我差点从马上跌下去。我当时心想,这不就是萧遇之么。”许观尘忍不住偷笑,“现在好像不是……”
被驯化并不是一件很值得自豪的事情。
但是见他笑,萧贽的心情也不错。
被驯化确实不是一件自豪的事情,但是心甘情愿的事情。
萧贽带着他登上宫禁城楼,才迈上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一轮红日从天际跃出,天光大亮,将整个金陵城都照亮。
宫中的城楼是石头筑成的,金陵城中再没有比城楼高的建筑,站在城楼上,可以将整个金陵城收入眼底。
底下就是宫门,出宫入宫,都从这里走。
正巧此时宫禁时辰过了,底下侍卫推动厚重的城门,发出沉闷的声音。
萧贽转头,看看身边的小道士,道:“我率军攻进宫城的那个下午,就站在城楼上看。天地浩大都是我的,后来想起,还有一个小道士不在宫里——”
“就想把你抢回来,和宫中那些珍奇宝物放在一起,把你同那些宝物一起锁在珍和宫里,叫你变成其中一个,我最喜欢的那个。”萧贽舔了舔后槽牙,盯猎物似的盯着他,“然后晚些时候,你自投罗网来了。”
许观尘现在全不怕他,拢着手,轻声咕哝道:“说得好听,我在宫里待了三年,也没见你把我锁起来。只敢趁我不在,在房里偷偷地弄,还喊我的名字。”
“你同那些死物不一样。”
萧贽按着他的后脑,把他按进怀里。许观尘摇了摇头,挣不开,只听见萧贽很有力的心跳声。
萧贽继续道:“之前已经弄丢过一次了——”
他是说,用气话把许观尘气得跑去雁北一年那一次。
“失而复得,所以诚惶诚恐。”
许观尘被按在他怀里,忽然伸手拍了拍他:“我憋死了。”
他抬起头,长呼一口气,却又把脑袋埋到他怀里,软和和地说了一句:“我也很喜欢你。”
“宫里教我怨憎与仇恨,没有教我怎么喜欢人。”萧贽扶着他的肩,然后捧起他的脸,“小道士你教我。”
“嗯,我教你。”
许观尘顺着他的动作,稍稍抬起头。
唇贴上唇的时候,许观尘余光一瞥,看见底下守宫门的侍卫,推了萧贽两下:“有人。”
没推开,忘记他手劲儿大了。
第55章 凤冠霞帔
城楼上风大,萧贽要亲他,许观尘又害臊,硬说下边有人,看得见几十丈高的城楼上。于是萧贽把他按在墙角里,好好地亲了几口。
萧贽舔了舔嘴角,笑道:“小道士药香缠骨,亲起来特别有滋味。”
最后是许观尘羞红了脸,推开他,说闷得喘不过气,只怕是要犯病,才让他收敛一些。
却也惹得萧贽紧张了好一阵儿,最后拍拍他的屁股,叫他以后不要拿这种事情来说。
许观尘委屈:“我都说了三回不要了,你一回都不听。”
“我的错,现在听了。”萧贽帮他拢了拢身上衣裳,“回去罢。”
出来走一趟,许观尘的面色仿佛好了许多,不知道是被亲的,还是真的好了一些,他的唇也有了些红润的模样。
怕他累着,走下城楼台阶,萧贽就要背他,许观尘没让,准备与他一起,慢慢地走回去。
许观尘道:“赶得及喝药的。”
于是他二人就在深宫,长长的宫道里并肩而行。
走了快没一半,许观尘就愈发慢下脚步,抬眸一看,眼前就有宫殿,便道:“过去歇一会儿吧。”
萧贽摸了摸鼻尖,暗暗地笑,却也应了。
走近了,许观尘看见那宫殿的名字,忽然就不是很想进去了。
那是珍和宫。
萧贽才说过,要把他和宫里的奇珍异宝,一起锁在珍和宫。结果这会子,他就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许观尘心中忽然生出退缩之意,往后退了半步:“算了。”
萧贽揽着他的腰,带着他往前走:“走罢,去看看。”
他二人上回同来珍和宫,还是在几个月前。吵架扯坏了许观尘的念珠,萧贽带他来珍和宫,挑了一匣子的珠子给他穿念珠用。
那时候在珍和宫里,许观尘抱着木匣子,一手端着烛台,跟在萧贽身后,萧贽将串珠衣裳上的珠子撬下来,丢给他。
他二人,活像是来珍和宫打劫的江洋大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