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命大臣自顾不暇 第67章

  老皇帝留下的亲卫上前,摆出架势,是要拼死一战的模样。

  萧贽骑在高头大马上,看他二人君臣情深,气得有些疯魔,又像是杀人杀红了眼睛,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咬牙道:“许观尘,我今早同你说什么,你不记得了。”

  他说什么?他说:“你今日同本王一起来,别去找萧启。”

  那时许观尘分明是点头应了的。

  但他全不记得了,拉着萧启,俯身叩首。心里只想着,不论如何,先把萧启这一条命救下来吧。

  萧贽翻身下马,在他面前站定,一抬脚,用沾满鲜血的长靴碰碰他的脸。

  许观尘不语,按着萧启的手愈发紧了。

  萧贽俯身,粗暴地将他二人的手分开,一只手捏着许观尘的下巴,叫他站起来,另一只手插进他的发间,按着他的后脑,要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萧贽磨了磨后槽牙,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你就非要跟他?”

  他不坐轮椅时,比许观尘高一些。

  身形高大,投下的阴影,罩在许观尘面前。许观尘忽然有些不明白了,这个萧贽,到底想要什么。

  其实还有半句话,萧贽永远也不会说,那半句话是:“我到底哪里比不上萧启?”

  不单当着众人的面他不会说,于许观尘他也永远都不会说。

  事态紧急,许观尘仍旧来不及多想,又被死死地捏着下巴,没办法说话,也没办法点头,只是垂了垂眸,算是回答。

  萧贽冷笑两声,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在他面上抹了抹,将指尖血迹按在他的脸上,贴近他耳边,如情人一般,低声道:“你今日救他,你看他日后,会不会把你推出去挡刀。”

  盔甲咯得许观尘腰上发疼,萧贽抱他抱得很紧,仿佛要将他揉进血骨之中,叫他再也无法逃脱。

  只是隔着盔甲,许观尘始终看不清那一颗真心。

  萧贽揽着他的腰,拖着他往前走了几步。

  躺在地上的死尸,胸前横插着一柄长刀,萧贽压着他,把他按到长刀前。

  刀刃与许观尘贴得很近,闪着寒光,映照出他的面容。

  许观尘心想,萧贽大概是要他一条命,来换萧启的命。

  这时萧启在后边唤了他一声:“阿尘。”

  于是他伸手握住了刀柄,拔不出来,便用双手握着。

  刀刃拔出时,温热的鲜血溅在面上。

  他抿了抿唇,用长刀横架在脖子上。萧贽却忽然恼了,反手夺下他手中武器,狠狠地丢在地上。

  萧贽问他:“你会不会反悔?”

  许观尘定定道:“我不后悔。”

  “好,好得很。”萧贽冷笑道,“你就这么听萧启的话,他要是把你送给我,你听不听他的话?”

  许观尘微怔,仿佛不大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良久,萧贽终于放开他,迈开步子,带着身后一行人往勤政殿去。

  许观尘抹了抹脸,镇静下来,扶起萧启,帮他理了理头发:“殿下,慢慢儿再议吧。”

  百来个亲卫,护送萧启回到建王府。

  回去时,许观尘在路上遇见飞扬,便也让他跟在身边。

  大势已去,如今在建王府议事的,只有许观尘与何镇。何镇是何祭酒的小孙儿,何祭酒今年冬就病倒了。恩宁侯府的杨寻,去城外打点了。

  萧启换了衣裳,从屏风后边绕出来,气得砸了茶盏:“我早该知道,那反贼坐轮椅,一开始就是装的,他等的就是这一天。可怜父皇竟活活被他气死了,简直是大逆不道,罔顾人伦。”

  听他破口大骂了一阵,许观尘给他换上新的茶盏:“殿下还是想想法子,去封地吧。”

  何镇亦道:“是,还是想想法子,暂去封地,休养生息。”

  萧启抿了一口茶水,叹道:“封地山穷水恶,如何去得?更何况那反贼一向心狠手辣,怎么会放我去?”

  许观尘亦是轻叹一声,定定道:“我想想法子,我陪殿下去封地。”又把老皇帝给的私印给了萧启:“这是陛下的遗物,还管着陛下的百来个亲卫。”

  可萧启却想起萧贽逼宫时,并不见许观尘,当时就疑心他倒戈投了萧贽,现在便想问问他,只道:“阿尘,萧贽正午时分领兵逼宫,那时候……你在哪里?”

  “我被他设计困住在偏殿了,从阁楼爬出来的,后来去了正殿,见了陛下一面。”

  “那……宫道上,他为什么、一看见你,连眼神都变了?”

  许观尘想了想,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那时他搂着你,同你说了什么?”

  “他问我后不后悔,我说我不后悔。”

  “他做什么这样问你?”

  许观尘仍是摇头:“我不知道。”

  “你与他……”

  话还没完,外头却传来了叩门声:“殿下,宫里来了人。”

  萧启理了理衣襟,推门出去,在庭中见人。

  是萧贽派人给他递了一张字条。

  萧启看过一遍,就扯烂了字条,丢在脚底下狂踩几脚,飞脚扬起地上积雪,怒道:“白日做梦,我怎么可能把阿尘送给他?”

  来递信儿的小成公公便笑问道:“那七殿下便是不愿意去封地了?”

  萧启一噎,回过神来,仍厉声道:“我不会用观尘与他换一条生路,观尘是从小与我一起长大的朋友,我与他好得很,我不会拿他去换。你回去叫萧贽死了这龌龊心思,我早知道,我早知道他觊觎……”

  “七殿下再想想。”小成公公仍是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我们殿下喜欢小公爷,喜欢得紧。偏生小公爷对七殿下忠心,我们殿下也不愿意在小公爷眼里落个嗜血残暴的形容,所以预备放七殿下一条生路。七殿下只消把小公爷好好儿的送去,换一条去封地的路,好还是不好?”

  萧启想了想,拂袖转身便走,声音却弱了许多:“……我不换。”

  可是将要进门前,他却转身,向一个亲卫要了一柄长刀,别在腰间。

  再回去时,许观尘与何镇都站起来,问道:“怎么了?”

  萧启摇头,怅然若失地在位置上坐下:“没什么。”

  看他这模样,没什么才怪了。

  许观尘再问了一遍:“殿下,到底怎么了?”

  “阿尘。”萧启的目光在他周身绕过两圈,低下头轻声道,“萧贽要你。”

  许观尘愣愣的:“什么?”

  萧启深吸一口气,把话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他要你,他不愿意叫你觉得他不好,所以要我直接把你送给他,换一条去封地的路。他说他……喜欢你。”

  “简直是……”许观尘苦恼地捋了把头发,起身就要出去,“我去找他说说。”

  “你别去。”萧启忙道,“他不怀好意,你别去。”

  “可是……”

  萧启问道:“你喜不喜欢他?你在他府上住了这许久,从前只有你哄得住他,他只听你的话,你喜不喜欢他?”

  许观尘气极反笑:“殿下这是疑我了?”

  “不是不是。”萧启忙捞住他的衣袖,“你别生气,你别生气。”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何镇就在两人中间劝和。

  萧启站在原地,双手搭在刀柄上,思忖许久,喃喃道:“他不会放我去封地的。”

  许观尘要劝他,他却道:“阿尘,你去看看杨寻回来了没有。”

  许观尘自是应了,起身便要出去,背对着他。

  便是趁着许观尘背对着他的时候,萧启迅速抽刀出鞘,寒光闪过,颤抖的双手握着刀,照着他的背上劈砍下去。

  从右边肩上到左边腰上,因为双手还发抖,砍得并不十分利落。

  背上伤口鲜血淋漓,许观尘口吐鲜血,扶着门扇,慢慢地跪倒在地上,疼得长舒了一口气。

  何镇惊道:“殿下!”

  萧启下意识想上前看看他的伤势,却丢开长刀,往后退了半步,对何镇道:“他与萧贽那反贼勾结,方才他二人在宫道上搂搂抱抱,我就知道是他。”

  一时之间,何镇也手足无措:“殿下……”

  萧启又道:“方才萧贽派人来说,要许观尘。只要他得了许观尘,他就会放我去封地。”

  “可是许观尘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日后起事,不能留这一个人在萧贽身边。不能留在他身边,我没有的,也不能留在他身边。”

  萧启怔怔道:“我、我只砍了他一下,我没想砍得这么厉害,是死是活,听天由命,我也算是给他留了一条生路,不能怨我,不能怨我。”

  “可是殿下……”

  “好了,去找轿子!”萧启忽然发怒,指着许观尘道,“把他送去给萧贽,给他送去!”

  许观尘强忍着背上剧痛,喘着粗气,额头抵在门上,苦笑了两声。还真让萧贽给说中了——“你看他日后,会不会把你推出去挡刀。”

  是他自作自受。

  萧启只随手拿了点金疮药,给许观尘撒上,又扯了点细布,粗粗地包住他的伤口。血渐渐止住了,就给他套上衣裳,披上银白狐裘,好掩住血淋淋的伤口。

  何镇出去找了顶不怎么起眼的蓝轿子,就停在房门前。

  萧启把他抱出去,送上轿子,再不看他一眼。整顿人马,收拾东西,趁着还没关城门,马上就要出城,怕萧贽因为许观尘的伤要找他算账。

  许观尘缩在轿子里,额上直冒冷汗,动一下的力气也没有。

  飞扬原本守在外边,见许观尘出来,便连忙跟上去。他小孩子心性,看不出什么异常,只是一心跟着许观尘,跟在轿子后边。

  轿子颠簸,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又裂开了。

  而轿子也到了宫城前,城门大开,四个轿夫却不敢把轿子抬进去,把轿子往雪地上一丢,便散了。

  萧贽就站在城楼上,也知道那里边是许观尘,却不知道许观尘是被砍了一刀才送来的。见那轿子没有动静,只以为是许观尘不愿意见他,因为许观尘那一句“我不后悔”,心下也正生气,因此只是站在城楼上。

  许观尘坐在轿子里,伤口感染,发起热来,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颠簸之中,伤口裂开,血腥味渐浓,身边只有一个飞扬陪着。飞扬闻见气味,觉得不对,可是掀开帘子,轿中昏暗,也看不清楚。

  飞扬唤了一声:“哥哥。”

  许观尘已然没什么反应,没听见他说话。

  飞扬有些急了,环顾四周,周围没有别人,只有萧贽站在城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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