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将天地阴阳拨转一圈,颠倒成道士修道,灵台一点清明的模样。
好狼狈的行脚道士仿佛已然得道。
天地之间,冠上星汉,脚下银河。
……
许问一个人来去自如,动作很快,他很快就回到金陵城。因为萧贽有意设计萧启,城中守卫并不曾明显加强,他很容易就翻过城墙去——他从前经常翻城墙出去玩儿。
把东西放在定国公府门前,还用力地拍了拍门,提醒门房。
他蹲在对面人家的墙头上。
这几日许观尘与他相处,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话,只是絮絮叨叨地同他说起家里的事情。
说老柴不再管家,现在只是看守祠堂;还说府里多了个三妹妹许月,原本总说想要个小姑娘,这下就有了;也说起很照顾他的小成公公成知节,还说起萧贽。
许观尘跟他说话的时候,他看似面无表情,其实很认真的在听。许观尘讲的所有事情,他都记得。
许问抬眼去看,门房开了门,看见没人,正奇怪着,低头看见地上一个药瓶,也没敢动,只是跑进去喊人。
很快的,看祠堂的老柴出来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也披着衣裳出来了,两个人一商量,还是立即派人进宫去通报一声。
许问再看了一阵,没看见几个旧人,站起身来便要走,才站起身,看见长街那边有个人策马而来。
金陵城中有宵禁,是官府中人,才敢夜里在街上策马。
许问再看了两眼,那人一身蓝颜色的太监服,是成知节。穿这衣裳,也给他穿出一身风骨的御史模样。
他觉着惋惜,再看了两眼,也不敢再多待下去,脚尖一点便走了。
小成公公也没有多待,拿了药瓶子便回去了。
解药送到萧贽手里的时候,已经由老御医看过了,确是解药。
老御医说:“箭上的毒是西北的风石走不错,但也改了几味药。裴将军那儿虽然有解药,要解毒,其实也有三分毒解不得。这下好了,这药肯定管用。”
萧贽手里捏着细颈的瓷瓶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御医又道:“只是不知,这药是从哪里来……”
萧贽却忽然怒了,一抬手就把药瓶子甩出去,底下人忙上前去看,得亏瓶子瓷实,没有摔碎,只是瓶口缺了个角。
他起身,自顾自地坐到了轮椅上。底下人将殿里门槛暂时卸下来,见他面色铁青,也不敢拦他,由着他出去了。
萧贽手上多茧,有一些是练刀练剑练出来的,还有一些是他从前推轮椅推出来的。
他推着轮椅出了福宁殿,先路过宫中兰台。
兰台就是宫中藏书之所,许观尘还在宫里的时候,在那儿帮抄书官吏抄过书。
此时还是深夜,只有几个看守的小吏在兰台。萧贽在殿门前停下,让他们把许观尘抄的书都拣出来。
然后兰台就走水了,萧贽一推案上蜡烛,就把许观尘从前抄的那些书一把火烧尽。夜里起风,烧到旁边一间存放宣纸的屋子。
宫人们迅速救火,萧贽推着轮椅又走了。
他自个儿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绕着宫城胡乱走,看见什么都进去看一看。
清晨的时候路过珍和宫,一时兴起,也进去看了看。
一进去,披在衣桁上的一抹正红色险些灼伤他的眼睛。
萧贽忽然又恼火起来,推着轮椅上前,一把将衣桁推倒,挂着的礼服落地,扬起红颜色的轻纱,覆在他的眼前。
萧贽向来从容,是因为从前他总觉着,凭着许观尘从前与萧启的交情,许观尘应该懂得乖巧地保全自己,等着自己派人来救他。
现在好了,弄了瓶解药过来,谁知道他在萧启手里吃了什么苦头,才换了这么一个东西过来。
……
静虚观附近与金陵城中一来一回,就算是许问一个人来去自由,路上也要花不少时候。
清晨的时候,许问回来了。
那时候许观尘坐在山崖边打坐念经,老神在在的模样,应该是念了一夜的经,一直在等他。
元策想要哄哄他,让他说说雁北的秘密军队在哪儿,转眼见许问回来,便道:“回来了。”
许观尘缓缓地一抬眼:“劳殿下问问我兄长,东西送到了没有。”
元策便转头去问许问,许问点点头:“送到了。”
元策再转回头去看许观尘,于是许观尘随手折了一枝树枝,在面前的地上画了三条线:“就在这里。”
那三条线互相平行,画得实在是很抽象。他也是胡乱画的,也不算是胡乱画,毕竟那图上确实有三条线,他只是……画画的功夫差了一点儿。
元策皱着眉,看了一阵:“这是哪里?”
许观尘笑了笑,用手将地上的三条线抹去:“我不知道,我还没有参透。”这话倒是真的。
解药送到了,这样一群人围着他,身后就是悬崖,他再想跑,也跑不了。
于是许观尘站起身,拢了拢衣裳:“走吧,我同你们回去。”
回去的时候骑马,因为马匹都是他们训练过的,懂得听他们的口哨,不怕许观尘再想着跑。
雨过天晴,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照在身上,有些热意。
许观尘双手挽着缰绳,坐在马背上,也不用他驱马,这马会跟着他们一起走。
忽然他眼睛一闭,骑在马上,往边上一倒,就从马背上跌下去,摔在萧启的马蹄前。
萧启让底下人去看他,底下人一摸他的额头,才知道他烧得不成样子。
萧启下了马,架着他的手,把他甩到马背上去。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确实是烧得厉害了。
也难怪,那样一场暴雨,又坐在山崖上吹了一夜的风,许观尘体质弱,只怕是要送了半条命。
萧启忽然想,倒也不用许观尘送命,若是他烧糊涂了,烧失忆了,那就好了。
第73章 生关死劫
许观尘烧得糊涂,玉清子与小道童小五寸步不离的守着,给他端水喂药,擦脸掖被。
他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了三日。
金陵城里,尤其是定国公府,却闹得翻了天。
宫里对外称皇帝遇刺病重,情况危急。次日,陛下的母家舅舅裴将军带着百官,为皇帝祈福祭天。
皇帝在福宁殿正养病的时候,不知道是谁,走漏了定国公府小公爷失踪的风声。
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萧贽原本把这件事藏得很好,这事情就只有他身边亲信与几个公爷知道。
定国公府小公爷失踪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金陵城。
城中传言甚重,或说许家以兵戈起家,到底杀戮过重,一家子都偿命去了,或说小公爷是逃去雁北,与温良恭俭的七皇子共商大计去了。
定国公府再无人主事,国公爷的位子悬空,许家旁支得了消息,也都蠢蠢欲动。
一大早,就纷纷找上了定国公府,乌泱泱的一群人,挤在门前。
“照着血缘辈分来说,还是咱家与老定国公的关系更亲厚些,老定国公在时,还赏过我一些东西。”一个中年男人嬉笑着说道,“那也算是信物吧。”
“去你的。”另一个胖子一挥折扇,把他挤到一边去,“就许观尘那样病弱的也可以做公爷,几年了也不曾管事儿,还是我吧,我会管事。”
更多的人,不敢肖想国公爷的位置,也不在乎小公爷是不是死了,他们只在乎自家的东西。
“小公爷要是没了,咱们在庄子上的地还有没有?到底谁能做主?”
“就是,府里那些林子湖泊,咱们还能不能用了?这么多年都是我家的,要拿回去我可不干。”
“小公爷怎么说走就走了?事情也不安排好就走,有这么办事儿的吗?”
府门打开,年仅十四岁的许月跨过门槛,柴伯与几个侍从护在她身边。
众人目光言语都指向她,许月握了握有些汗湿的手,坚定地平视看向他们:“府里有主事的人,我哥哥会回来的,不用你们操心。”
众人哄笑一声,无非是说她一个小女孩儿,怎么能够做主。
许月咬了咬牙,定定道:“我说了,我哥哥会回来的。”
“定国公的位置由谁来坐,自有圣裁,不用你们自荐。”许月继续道,“至于庄子林子的事情,不用我哥哥来做主,我管得了。”
她转头看向柴伯:“麻烦您老把在场人等的名字记下,把他们赶出庄子去,既然是怕没了田地,那就顺了你们的意思。”
众人自是不肯,骂骂咧咧,推推搡搡的就要挤上台阶。许月往后退了几步,柴伯与一众侍从将她护在身后。
青石铺就的街道上一声马鞭脆响,众人回头去看,钟夫人正施施然将长鞭在手腕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有人便道:“嘿,钟夫人,你可老早就嫁人了。定国公府的事儿,钟夫人管着,是不是要惹钟将军不痛快?”
“他管得了我?”钟夫人又一甩马鞭,准准地把那人头上的巾子打落,“本夫人未出阁前,为人嚣张跋扈,无法无天,在街上甩甩鞭子怎么了?”
鞭子一甩,众人都静下来了。
钟夫人在场,许月心中也多了几分底气,厉声喝道:“我说了,定国公府有人主事,我哥哥会回来的。哪位不服,请上达天听,请圣上褫了我哥哥的爵位。”
她转头看柴伯,也不再吩咐他把这些人都记下来了,直接道:“柴伯,有人在国公府门前闹事,国公府从来只在战场上与西陵人结仇,我怀疑这些人是受了西陵细作的挑拨。请京兆尹,送官查办。”
话还未完,众人瞬间作鸟兽散。
许月舒了口气,朝钟夫人行了个万福:“姑姑进来喝口茶吧。”
……
静虚观里,萧启向回来报信的随从问道:“定国公府出这种事情,宫里真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那随从摇了摇头:“没有,宫门一直关着,只有太医进进出出。”
萧启再摆了摆手,便让他下去了。
元策道:“这样的事情也算不上厉害,萧贽不管也是寻常。”
“不会。”萧启却道,“他很在乎许观尘。从前金陵城里但凡有点儿说许观尘不好的话,他都要把人提过来。最厉害那回,秋日里把人丢到湖里去了。”
元策挑了挑眉。
“这回他没管,只怕是自顾不暇了。”
又过了一会儿,萧启转头,试探着问他:“西陵老皇帝病重,你不回去吗?我把许问还给你,过一阵子,再把……许观尘……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对雁北的秘密军队很感兴趣,我等许观尘醒了,再问问他军队的事情。”元策笑了笑,“其实我不想要许观尘,你要是想要,留给你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