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谢惊澜的禀性,他自认为已经摸了个清楚。
这家伙就是大小姐脾气,凡事不能惯着,越惯越矫情。
首先,他有令人发指的洁癖,衣服必须浆洗得干干净净,一点儿污渍都不能有,碗筷必须洗刷得能照见人影儿,不洗个四五遍不过关。其次,这丫的吃饱了没事干,竟然还管他夏侯潋吃饭吧唧嘴,饭前不洗手,饭后不漱口。
夏侯潋吊儿郎当惯了,往日在山上哪有这么多规矩?况且他是男儿家,大丈夫不拘小节,成天管自己穿得整不整洁吃得干不干净,那叫做婆婆妈妈。他理解不了谢惊澜费尽心机给自己撑起来的体统和颜面,也理解不了他心目中对于世家君子芝兰玉树的追求,只觉得他纯属没事找事,是个天生的事儿精。
可谁叫他只是个仆役呢?还是惊澜小姐的专属仆役,明知不能惯着也得惯着。夏侯潋总结经验,将来娶媳妇儿肯定不能娶谢惊澜这样的。
不理夏侯潋的第三天,谢惊澜吃过晚饭,照常回里屋看书。翻开书卷,里头赫然躺着一朵黄澄澄的小花儿,衬着泛黄的书页煞是好看。
“喜欢不?”夏侯潋从窗户外面探进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谢惊澜拾起小花儿,一脸嫌弃地说:“都被压扁了,丑死了。”
“哎呀呀,这可是人家走了好长的路,花了好大的心思,千挑万选选出来的,这朵小花儿就代表了我对你的心啊,惊澜少爷!”夏侯潋作出委屈的模样,道。
谢惊澜看他矫揉造作的模样,只觉得伤眼伤心又伤肝,撇过头不看他。
“跟你说正事儿,老爷这回不光自己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人,你应该听过,戴圣言,知道吧。”
谢惊澜翻开书卷,漫不经心地回道:“嗯,知道。他是爹的老师,岐元二十八年的状元,选入庶吉士,官至鸿胪寺卿,桃李满天下,被誉为翰林座师。”
“那可不,鸿胪寺卿是正四品,比你那个假正经的爹出息多了。”夏侯潋从窗户翻进来,“他要收个徒弟,明儿会在揽芳阁挨个考查谢家子弟的学问。少爷,这可是个好机会,咱们得想法子混进去。”
谢惊澜本想训斥夏侯潋翻窗进屋的逾矩之举,听到戴圣言要收徒,登时睁大双眼。戴圣言向来爱才,不惜提前致仕,给后起之秀让出一头之地。若是能拜他为师,谢惊澜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可他又忧虑道:“我没上过正经学,只听了几耳朵夫子讲课而已,书也没有全部看完。我能行吗?而且,我偷学之事东窗事发,大夫人想必早有防备之心,只怕我根本见不到戴先生的面。”
夏侯潋一把揽住谢惊澜的肩膀,笑道:“管他行不行的,咱们去试一试,试一试又不会少块肉。至于那个大夫人,小爷自有办法对付她。”
谢惊澜看夏侯潋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禁心生疑窦:“夏侯潋,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尽心尽力地帮我?”
小爷我心善呗!夏侯潋不假思索,正要脱口而出,转头一见谢惊澜认真看着自己,睫毛羽翼一般轻轻颤动,脸颊白若细瓷,生了点细小的汗毛。
夏侯潋活了十二年,还没见过这么俊俏的小郎君,嘴巴一咧,笑道:“谁叫我家惊澜少爷生得如此美貌,我见犹怜,让人一瞧就心醉神迷啊!我夏侯潋甘心为您上刀山,下火海!”
“……”
谢惊澜扶额,他就不该发问。
第4章 江波静
夏侯潋起了个大早,穿好衣服想要刷牙洗脸,刚走到门边上,就听见莲香跟谢惊澜说话,本想回避,却听到自己的名字,脚步顿住,便没挪开。
“少爷,夏侯潋这小子不靠谱,你看他成天不干活,到处闲逛,闲逛也就罢了,还时常偷鸡摸狗,手脚不干净。咱们怎么能容这样的人在府里?他说什么带您去见戴先生,就是去惹麻烦!戴先生挑选弟子,老爷夫人肯定都在,您要是去了,大夫人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谢惊澜沉默了会儿,没吭声。莲香说的不错,夏侯潋在入府之前铁定是个走街串巷的小偷儿,一身的令人不齿的臭毛病,若是别人,谢惊澜肯定万分鄙夷,不屑为之友,可不知道怎的,这事儿放在夏侯潋身上,他就一点也讨厌不起来。
可能是因为夏侯潋长得比较好看吧,谢惊澜下了定论。
事实确是如此,旁人眼睛骨碌转,吃饭吧唧嘴、坐下乱抖腿只会显得讨人嫌招人烦,夏侯潋却是浑身带着股机灵劲儿,倒有些不拘小节、放荡不羁的游侠气。
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就算小潋不带我去,我也是要去的。”
“少爷!您会被那小子害死的!”
“他虽然有些小偷小摸的毛病,但入府至今所行之窃都是为了我,日后我会严加管教,责令他不可再犯。他本心不坏,不必忧心。”谢惊澜道,“姑姑,您也这样认为吧。”
“是啊,小潋年纪还小,也没犯什么大错儿,除了帮少爷窃书,无非偷了点儿别院的糕点零嘴吃吃,小孩子都爱吃,莲香,你就多担待担待吧。”
谢惊澜和兰姑姑你一言我一语地替夏侯潋辩护,莲香只好作罢。
夏侯潋听了半天,很是无语。
女人就是事多。他哪有成天不干活?他就是闲逛那也是为了探听消息,若是成天关在院里长蘑菇,哪能知道戴圣言要收徒?再说了,那些点心就放在亭台楼阁的桌子上,又没人动,也没人看着,他不过随便吃了点,至于吗?
莲香这丫头,没能长出狐媚子的脸蛋,却学了一手狐媚子争宠的本领,生怕夏侯潋越过她,成为谢惊澜的头号心腹似的。平常做个饭、洗个碗就得叫叫嚷嚷,手上割破点针尖大的皮就直呼“要死要死”,恨不得全府的人都知道她干了活儿,受了伤。
夏侯潋虽然怜香惜玉,但长得漂亮的才叫“香”和“玉”,起码也得像谢惊澜这样的,莲香在他看来就是东施效颦。
可惜兰姑姑是个老好人,谢惊澜又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半大孩子,他心眼儿虽多,毕竟是个硬梆梆的爷们儿,不懂女人心里这些弯弯绕绕,还真以为莲香劳苦功高。
罢了,他夏侯潋是个响当当的爷们,不跟女人计较。
好在没白疼谢惊澜那小子,知道为他说话。夏侯潋心里宽慰不少,故意弄出声响,让外头的人知道他起床了,然后走出门去。
刚洗漱完,角门就传来落锁的声音,莲香走过去一看,惊呼起来:“少爷,他们把咱们院锁起来了!”
院外传来声音:“夫人有令,府里有贵客要来,为了防止你们这些人粗手笨脚,惊扰贵客,今儿一天你们都不许出院子一步。”
谢惊澜没什么表情,兰姑姑一脸忧虑:“这可怎么办?门锁上了,咱们怎么去见戴先生?”
莲香不死心地提议:“要不还是算了。”
夏侯潋看了谢惊澜一眼,彼此都读懂对方所想——门锁了,那就爬墙。
四人把房里的桌椅搬到墙边,层层叠起,夏侯潋先爬上去,谢惊澜紧随其后。
兰姑姑和莲香在底下担忧地看着二人,莲香叮嘱道:“少爷,你可得小心啊!小潋,要是大夫人发怒,你得护着少爷,少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定不饶你!”
“知道啦,我肯定护着他,一根头发都不让他掉。”夏侯潋漫不经心地敷衍。
等谢惊澜也上了墙,夏侯潋一跃而下,谢惊澜有些踌躇,墙很高,他心里有些害怕,可又不愿夏侯潋看出来,眼一闭就往下跳。他没落到地面,而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谢惊澜睁开眼,只见夏侯潋的大脸杵在眼前,吓了一大跳,从他怀里滚下来。
“你这样跳,非摔断腿不可。跳墙要两脚分开,半蹲落地,和拉屎一个姿势。要不是我接着你,你就‘出师未捷身先残’了。”夏侯潋一本正经地指点。
谢惊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