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有病 第136章

刑部尚书冷汗涔涔,从腰间抽出巾帕擦了擦脸,颤声道:“你所言不过一面之词,诓杀先福王,逼死先帝,乃是大罪!其罪莫说五马分尸,凌迟处死也不为过。你可有证据!?”

“自然!堂下跪着的东厂辰字颗番子夏侯潋就是伽蓝无名鬼。众所周知,无名鬼擅使牵丝人偶杀人,昨儿锦衣卫已从他家查获人偶照夜,诸位大人一看便知。”

他说完,两个锦衣卫扛着照夜上了堂。精致的傀儡漠然站在天光下,白瓷面具反射出清冷的光泽,一只刀臂已经损毁,只剩下残余的左臂,刀光在广袖下若隐若现,蕴藏着刻骨的杀机。

座中臣工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照夜,连锦衣卫的眼里都流露出好奇之色。傀儡照夜久负盛名,除了那些死在照夜刀下的倒霉鬼,鲜少有人真正直面照夜。此番一见,皆啧啧称奇。

刑部尚书目光扫向夏侯潋,“夏侯潋,你可认罪?”

夏侯潋上前道:“卑职不认。大人明鉴,督主追杀伽蓝乱党多年,清查无数伽蓝暗巢,这当中也包括无名鬼的私巢,照夜就是从中所获。卑职无能,略懂一点锻造之术,督主只是把照夜拿来给卑职看看而已,照夜实非卑职所有!”

司徒谨在后头补充道:“大人若不信,可翻检东厂案牍文书,每次清查缴获皆有记载。”

刑部尚书沉吟片刻,开口道:“本官听闻东厂有无名鬼画像,不妨借来一观。”

徐若愚想要说话,膝上疼痛袭来,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刑部尚书招了招手,锦衣卫拿来一张矮凳,让徐若愚坐着。徐若愚喘了一口气,才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个无名鬼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早已改头换面,不是当初的容貌。不过,他曾经受了沈玦唆使,为卑职易容,让卑职假扮成早已在洪水之中溺死的福王进京逼宫,那人皮面具卑职还留着,请诸位大人过目。”

徐若愚从怀里拿出福王面具,呈给锦衣卫,锦衣卫呈给座上三位大人。三人凑在一起细细观看,面具软若人皮,果真是福王的模样,三人面面相觑,将面具传下去,底下众卿挨个看过,纷纷低声细语。

刑部尚书沉声道:“夏侯潋,这你作何解释?”

“卑职从未见过这副人皮面具。”夏侯潋道。

有人道:“或许是徐若愚找江湖术士做了人皮面具,随意攀诬厂臣也未可知。”

徐若愚咬牙道:“那便请大人绑来辰字颗诸番子,当日千里奔袭寻找福王,诸兄弟都在场。还有东厂大档头司徒谨,都是从犯!请大人上大刑,不怕他们不说实话!”

众臣都点头,要听实话,还是得上大刑才行。

刑部尚书刚要让锦衣卫上刑具,沈玦朝中央踱了几步,开口道:“按说咱家才是这当事人,你们偏偏揪着夏侯潋不放,却不问咱家半个字,是何道理?”

刑部尚书尴尬地笑了笑,道:“厂臣说的是,若厂臣有冤屈,尽管分辩便是。”

沈玦掠了一眼徐若愚,徐若愚忙低下头,分明是轻飘飘的一眼,却寒凉得犹如冬日冰雪,徐若愚浑身都发着冷。沈玦收回目光,扯出一抹冷笑,道:“咱家一直奇怪,咱家分明对你不薄,当年你流落江湖,欠了一屁股债,你那六旬老母被讨债的堵在家里出不了门,还是咱家替你还了债,提拔你进东厂,你才活出个人样儿来。从前还说要怎么肝脑涂地报答咱家,现在一转头全忘了,倒成了条疯狗,胡乱攀咬。”

徐若愚手上发着颤,缓缓朝沈玦叩下头去,道:“督主大恩,卑职没齿难忘。可如今,督主犯此大错,卑职不能助纣为虐!督主大恩,卑职来世再报!”

“咱家可当不起你报的大恩。”沈玦笑了一声,接着道:“后来,咱家派人去你家里一查,果然什么都明白了。”

徐若愚一怔。

沈玦击了两下掌,高声道:“把徐高氏带上来!”

一个太监带着一个老妇人从人群外走进来,老妇人揪着帕子,打眼看见地上的徐若愚,扑了上去,嚎啕哭道:“儿啊!儿啊,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娘!”徐若愚看见老妇,也红了眼眶。

步障之后,太后握紧拳头,丹寇刺进掌心。

左都御史疑道:“这……”

“老夫人,这几日你都遇着了什么,一五一十与大人们说了吧!”沈玦负手慢慢道。

老妇擦干净眼泪,哽咽着说道:“那日我本在家中种花,忽然有人捂住我的口鼻,把我劫到了一个不知什么地方,看起来……好像、好像是个田庄。他们不许我随意走动,我成日只能待在屋子里,问他们是什么人,抓我来干什么,也不说,只让我安生待着,不许乱跑。我心里着急,可我一个老人家,走路都费劲儿,根本没法子。幸亏前日,厂公派了人来救我,我才得以出来。”

“这么说,是有人劫持了你!”刑部尚书惊疑不定。

“可惜那几人都是亡命之徒,被咱家的人逮着,一个一个竟都咬舌自尽了。”沈玦看向徐若愚,冷冷微笑,“所以,这些人到底是谁,只能问你了,徐若愚。”

“我……”徐若愚看着沈玦,背后大汗淋漓。

司徒谨在后面低声道:“徐若愚,你以为你替她攀诬完督主你和你母亲就有活路么?不妨问问你母亲,这几日过得可好?”

老妇人哭着摇头,“顿顿吃不饱,也不许我说,就让我饿着。”她落着泪,看见徐若愚的双膝,哭得更凶,“儿啊,造孽啊!我们是造了什么孽啊!”

步障之后,太后忽然厉声道:“徐若愚,你想好了再回话!”

徐若愚沉默许久,脸色憋得铁青,过了半晌,他忽然挣开老妇的怀抱,爬到沈玦脚边,流泪道:“如几位大人所见,卑职母亲被人劫持,逼得卑职不得不攀诬督主。卑职方才所言,全是假的,全是那个人教唆卑职的!那个人,就是太后娘娘!”

刑部尚书大惊,“太后娘娘!”

徐若愚又转过身子,朝沈玦磕头,“督主,卑职知道,卑职背叛了您,又背叛了太后,横竖是没有活路了!求督主念在卑职往日出生入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护住卑职的母亲!卑职……愿以死谢罪!”说罢,徐若愚浑身一震,倒了下去。老妇大叫一声,扑倒徐若愚身上,把他翻过来,只见他嘴角流血,已是咬舌自尽了。

满堂皆惊,座上三公皆不忍看,夏侯潋也深深锁着眉头。立马有锦衣卫上来,把尸体和老妇人带走。太后气得浑身发抖,颤着手接过朱夏递给她的热茶,略抿了几口,好不容易恢复了镇静,换了副平稳的声口,道:“几位大人,这个叫徐若愚的,一会儿说厂臣谋逆,一会儿又说我设计陷害厂臣,不过几句话的工夫,一连变了好几回,实在是信不得。依我看,此人胡言乱语,都是假话。厂臣救驾之功,满朝皆知,匡扶幼主,大家又都看在眼里。我是皇上的母亲,又怎么会无缘无故陷害厂臣?”她转过头来,隔着步障看着沈玦,微微笑道,“厂臣,你说是不是?”

沈玦转了转拇指上的筒戒,笑得没有温度。这个女人脑筋倒是转得不慢,一击不中已失先机,立马变脸来和他求和。可他沈玦又岂是善茬?沈玦慢慢道:“娘娘莫急,案子还没完。前几日咱家炮轰广灵寺的案子还没审,诸位大人,不如一并审了吧!”

太后忙道:“我看不必!厂臣定不会无缘无故炮轰皇寺,定是有缘由的!不如会审之后,厂臣单独禀报我与皇上,何必在此烦劳诸位臣工?”

众卿都摇头,左都御史朝太后拱手道:“娘娘此言差矣,广灵寺供奉先帝长生牌位,事关大岐福祉,还是在此一并审了的好。”

太后怔怔放下手,脸色变得灰败。沈玦主动提出要审,定是早做好了准备,她的棋,已经输了。

沈玦再次击掌,几个东厂番子架着一个血淋淋的人,丢在地上。那人蓬头垢面,浑身都是血污,已经看不出模样了。一个番子蹲下身,撩开他的头发,露出他的脸庞,提起来给大家看,竟是禁军统领,万伯海。

“万大人!”诸臣都站起身来,目露惊愕。

“饶了我……饶了我……”万伯海爬向沈玦,伸手探向沈玦的衣摆,沈玦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后退半步。

万伯海喃喃道:“厂公饶了我……是我,都是我,我与太后娘娘私通,她让我围了广灵寺,派禁军杀你,都是我……求您饶我一命……”

他声音不大,可在场的人都听见了,尤其“私通”二字,更是针扎似的刺入大家的耳朵,诸臣惊愕不已,纷纷看向步障后的太后。步障后响起一声冰裂似的脆响,是茶盏碎了满地。

“拷掠成狱,屈打成招!”太后咬牙切齿,“他的话不能信!”

“万伯海,太后娘娘说你污蔑她。污蔑太后,是死罪。”沈玦垂眼看着万伯海,漠然地微笑,眸中黑影森森,仿佛藏了万千妖魔。

万伯海被那眼睛看得发冷,大声道:“我没说谎!我没有!太后……太后她臀边有一个桃形胎记,你们可以找嬷嬷来看!在左臀!在左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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