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有病 第152章

夏侯潋站起身来,目光沉沉,“是牵机丝。”

“牵机丝?牵机丝不是你用来操控傀儡照夜的么?还能割喉?”沈问行疑惑不解。

夏侯潋看着他摇了摇头,走到沈玦边上,“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杀司徒的是伽蓝?”

“嗯,我杀弑心的时候,把牵机丝落在那了。但麻烦不止这一个,有牵机丝不够,还要有牵丝技。”夏侯潋拳头慢慢握紧,“十七被他们抓了。”

————

唐十七踮着脚摸进东厂值房,今天休沐,除了轮班值守的缇骑,东厂衙门没什么人。多亏从前老大传授给他的易容术,他扮成一个番子,一路进来有惊无险,顺利摸进了衙门腹地。然而进到深处才傻了眼,给他地图的那个刺客是个蠢驴,只给了标了安置极乐果的库房的那一半儿,剩下一半儿不见踪影。

东厂贪污民脂民膏,甚是富贵。这衙门建得七拐八绕,两步一楼,五步一廊,回去的路都不知道怎么走了,唐十七顿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眼下这个值房位置僻静,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人过来。唐十七栓上门,四下翻找起来,看会不会瞎猫碰见死耗子,正好找着一张衙门地图。

这个值房布置素雅得很,平头案、博山炉,落地罩上还挂一方竹帘子。在这个值房当值的应该是东厂有点地位的人。靠墙放了个大柜格,上面的书格放书册,下面的书柜应该是放卷轴的。唐十七用随身带的细铁丝开了底下的锁,果不其然看见许多卷轴。

唐十七坐在地上挨个翻起来。画画的人是个高手,笔墨浓淡有致,三笔两画眉眼鬓发皆栩栩如生。只不过翻了五六张,画的都是同一个人——一个男人。有的是他把酒轩窗,有的是他纵马长街,还有一张是他低眉垂目地编灯笼。唐十七翻了半天没翻到地图,差点就要泄气,干脆把最里面的卷轴拿出来,展开一看。

这一看顿时目瞪口呆。画上还是那个男人,只不过不似前面几幅衣冠楚楚。在这幅画上他睡着了,衣裳褪了一半,露出右边肩膀、胸膛和腰腹。他明显是个练家子,墨线勾勒的肌肉凹凸有致,上面还有许多伤疤。只是这落笔含着情,连伤疤都画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衣襟一直开到腰腹,笔锋一顿不再继续,仿佛欲探还休。

唐十七视线上移,一枚红色的印章映入眼帘,它不偏不倚,正落在画中男子裸露的胸膛上。

霸道,又旖旎。

上面写着三个字——

“沈玦印”。

第91章 愿为君故

沈玦和夏侯潋回了东厂。今天休沐,东厂里很冷清。他们径直去了值房,伽蓝的案牍已经经过挑拣,送到了里头。

对沈玦来说,从来是没有什么休沐的。旁人可以睡个懒觉,在家里抱媳妇逗孩子,他还得勤勤恳恳地看公文批票拟。司礼监的票拟不能带出宫,东厂的密函也不能随便搬挪,他就只能东厂和司礼监两头跑,这边的公文处理完了,又有那边的文书等着他。

值房里烧了炭火,点了熏香,案牍整整齐齐堆在案上。沈玦和夏侯潋分头落座,埋头翻阅起来。沈玦拿到的这本是伽蓝世系谱,记载了历代伽蓝住持和八部。伽蓝建自大岐开国,三百多年间,从第一代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二十一代住持,八部迭代得还要更快,最多的是摩侯罗伽,整整有四十八代。

每篇传记以画像开头,小传置中,年谱结尾。弑心的年谱结束于宣和三十年,为第二十九代迦楼罗夏侯潋所杀。弑心的前任是渡心,长得人模人样,眉目间有疏朗的味道。只是他的小传写到一半戛然而止,年谱亦是如此。

沈玦翻了翻前面,发现有好些人的记载也是如此。

沈玦抬头问夏侯潋:“为什么有些人的记载没有写完?”

“不知道。”夏侯潋道,“小时候伽蓝开过先贤课,但是我要么打瞌睡要么偷跑去抓泥鳅,一次也没正经上过。”

“你娘没跟你说过?”

夏侯潋笑了一声,“我抓泥鳅就是她约我去的。”

“……”好吧,沈玦扶额,夏侯家的不学无术一脉相承。

沈玦往前翻,二十代住持,记载戛然而止的多达十一代。再看伽蓝八部,同样也有许多记载空白的。只不过这系谱编得不甚合理,住持和各部皆分开记载,若要看各个住持在位期间有哪些八部,还得自己翻年谱对照。沈玦粗略翻了翻,各个记载空白的住持和八部有的对的上,有的对不上,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只得容后再思量思量。沈玦翻起了迦楼罗的记载,一路看到最后的夏侯潋。上面画的还是他从前的容貌,怀抱黑鞘横波刀,身穿黑麻衣,眉眼间一股煞人的戾气,像一头独行在荒野的孤狼。视线移到他的小传——

“夏侯潋,曾号无名鬼,佩静铁、横波,擅傀儡、牵丝杀术。母夏侯霈,第二十八代迦楼罗,号阿默鲁,佩横波。父弑心,第二十一代住持,二十七代迦楼罗,佩步生莲。潋幼即顽劣,横行乡野,无恶不作,山寺为之患。尝呼伽蓝村童五人,同溺于山寺围墙,赛何人最为高远者。潋胜,得号伽蓝溺王,童子皆跪伏莫敢视。后弑心闻其事,逐诸童,不许与之游。潋遂终日游冶林中,鱼鳖遁藏,鸟虫绝迹,山寺数岁不闻啼。”

沈玦:“……”

谁能想到曾经叱咤江湖的无名鬼小时候和同村的顽童比赛谁撒尿尿得最高最远,还大获全胜脱颖而出,得了一个“伽蓝尿王”的名头。

抬眼看夏侯潋,他还在认认真真地翻案牍。他认真的模样很好看,不似平常不正经吊儿郎当,有一种严肃冷峻的味道。毕竟是血海里锤炼出来的男人,眉间一凝,便肃杀如冬。

罢了,现在没心思说笑。沈玦继续埋首案牍,窗外雪花簌簌,他们不知道翻了多久,沈玦觉得累了,站起来抻抻筋骨。坐得太久,甫一站起来脑袋有点发晕,夏侯潋在他身后扶住他。

“咋还晕了?”夏侯潋摸他额头,“没发烧啊。”

“坐得太久了。”沈玦挥开他的手。

夏侯潋失笑,“你这也太弱了吧,赶明儿我带你绕着皇城跑两圈。”

“滚。”沈玦重新拿起伽蓝谱。

夏侯潋把伽蓝谱从他手里抽出来,“歇会儿,”他下巴一抬,“那里有榻,去躺会儿。”

“不妨事,再看会子。”

夏侯潋啧了一声,忽然欺身过来,右手揽住沈玦的肩膀,左手探到他膝下,两手一搂,竟将他打横抱起来。沈玦大惊失色,瞪着夏侯潋,喊他放他下来。

夏侯潋不为所动,把沈玦放上小榻,低下身子为他脱靴。沈玦想爬起来,夏侯潋忙把他按住。

“夏侯潋!”沈玦剜了他一眼,“你想造反?”

夏侯潋盯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少爷,你就算今天把全部案牍看完,也无法立刻找到伽蓝,为司徒报仇。”

沈玦一愣,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耳畔只有雪花簌簌落在轩窗的声音,世界一片寂静。沈玦放弃了挣扎,胳膊一松,身子重重落回榻上。他抬起手臂,盖住双眼。

“夏侯潋,我好累啊。”沈玦蒙着眼睛道,“新法初行,旧党见天的给我上眼药。东厂这头,我明令禁止卖官鬻爵,太监没有油水可以捞,有些人蠢蠢欲动。这也就罢了,毕竟在眼皮子底下,我到底还弹压得住。但边关我却是鞭长莫及,辽东大旱,土蛮作乱。边所军备总簿报上来,墩台十不存一,根本不能御敌。前天刚接到战报,边虏趁机占了南耀州堡,还有再南下的趋势。内阁想要用兵,我去问户部要钱,户部尚书开国库给我一瞧,哪还有什么银子剩下?”

他放下手臂,转了个身,把脸埋进隐囊里,“再加上一个伽蓝,眼下真是内忧外患了。魏德在的时候杀了太多人,根本无人可用。司徒又……”他握紧拳头,咬牙切齿,“伽蓝!”

夏侯潋觉得心疼,是啊,沈玦顶着个太监的名头,干的却是皇帝活儿。偌大一个国,正主光顾着玩儿,事情都摊在他脑袋上,如何能不累呢?此刻又痛失左膀右臂,无疑是当头一击。夏侯潋碰碰他的衣袖,道:“我不是人么,你给我升个官,伽蓝的事交给我来查吧。我了解伽蓝,给我办最合适。”

沈玦说不行,“前几天我刚收到密报,伽蓝在黑道发了通缉令,四处抓叫夏侯潋的人。三个月不到,死了十多个夏侯潋。如今叫夏侯潋的全改名儿了,若非你有我护着,你也得被盯上。位分低反倒好,不引人注目。倘若让你总领追查伽蓝事务,岂非直接把你往虎口送?”

“那就改名儿呗,多容易。”夏侯潋笑,“跟你姓,叫谢潋还是沈潋,你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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