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潋颜色阴沉着没说话。
“你还念着他是你段叔啊?别念了老大,他就是一忘八端的王八羔子。”
唐十七瞥见夏侯潋箭袖下紧握的拳头,他严肃起来眉间有股煞气,让人看了害怕。夏侯潋低声道:“我的解药确实是弑心给的。我杀他前,他让我喝了一碗茶。督主猜测,弑心用自己性命为代价,让我和持厌有机会离开伽蓝。现在看来,段九一直以挚友的名义替阎罗天子监视弑心。”
唐十七长叹了一声,“人心难测。老大,告诉你吧,现在不管你遇到伽蓝什么人,除了我,尽管杀,别犹豫。极乐果太毒了,刺客都疯了,有些人甚至为了极乐果自相残杀,还对阎罗感恩戴德,说什么多谢阎罗赐他无上极乐。”
夏侯潋看向唐十七,眸藏隐忧。
“我你就不用担心了,”唐十七捶了捶夏侯潋的肩膀,“老大,我一直都很佩服你,真的,我平生见过最男人的人就是你了,当你小弟我不后悔。而且要不是你,我早没命了。我想好了老大,我在伽蓝给你当暗线。现在伽蓝没有暗巢,每回派单子都是鞘来找我。要是他们要刺杀什么重要人物,我就给你通风报信去。记好了,我在褚楼当大厨,红烧猪蹄就是我做的。你可以来褚楼找我,记得隐蔽点儿。”
两个人碰了碰拳头,夏侯潋道:“好兄弟!不过一切以性命为先,切记万事当心。”
“还有一件事儿要老大帮个忙,”唐十七搓搓手,“我有一相好,是杭州赵家的闺女,在灵隐寺上香认识的。她养了我的孩子,得有四岁出头了,这些年我被伽蓝辖制着,也没空去看她,这孤儿寡母的,不知道怎么样了。老大,你要是得空,给她捎点银子过去。”
“行,包在我身上。”
唐十七挠了挠头,扭捏道:“那个,还有,我当初跟她好的时候用的是你的身份。”
“……”夏侯潋扶额,“十七,你他娘的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德性?”
唐十七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打眼看见香火只剩丁点儿了,忙道:“香快烧没了,我得走了老大!”
夏侯潋拦住他,“最后一个问题,持厌在不在伽蓝?”
唐十七摇头,“没见过。对了对了,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有个人你见了别心软,千万要下狠手。”
“谁?”
“紧那罗,书情。”
夏侯潋一愣,“我师弟!?”
唐十七看香已经熄了,急道:“详细的我没空跟你说,你按我说的做就行。”
夏侯潋只好作罢,拉他到雪洞出口指引他脱逃方向,道:“我去帮你引开番子,你跑得快点儿。”
走到明亮处,天光照下来,唐十七这才看清楚夏侯潋的脸。夏侯潋长得比他高了一截,方才又是打斗又是躲番子,进了洞又黑不溜秋一片,急匆匆地都没有看明白,夏侯潋这张新脸竟然和沈玦画的男人一模一样,唐十七登时惊呆了。
天爷啊,沈玦那个死太监,竟然对他老大有这等龌龊的心思,他老大还拿沈玦当好兄弟?唐十七结结巴巴道:“老大,那个沈玦、沈玦他……”
“在那边!”番子的叫喊忽然响起。
两人同时一惊,只见花苑回廊上一列番子朝他们跑过来,黑色的曳撒连成一片乌云,嵌金的刀鞘在阳光下亮得逼人。
唐十七拉住夏侯潋,急急说了一句:“沈玦没安好心,小心!”便跃过山石,飞也似的逃了。
夏侯潋来不及思量他说的话,忙赶出去拦住番子,喝道:“都停下,慢点追。”
一个番子叫道:“什么意思?”
外面有鞘盯着十七,得帮他做做戏。夏侯潋道:“要追,但是不能追上。”
“你什么人,我们凭什么听你的?”那个番子冷笑,“夏侯潋,别仗着和督主有点儿交情,就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别忘了,你和我们是平级。”
“今天起不是了。”沈玦的声音遥遥传过来。
众人转过身,只见沈玦负着手走过来,那样高挑的身条儿,天光照在他身后,让他周身都镀了一层金似的,像天边走下来的仙人。众人都俯首作揖,默默退后一步。
沈玦眼波一扫,不怒自威,“即日起,夏侯潋更名沈潋,继任东厂大档头,为十八档头之首。尔等都要听他号令,听明白没?”
“是!”
“好,去追吧,但不许追上。”沈玦扬了扬手。
众人道了一声喏,脚步纷纷地去了。
转眼看沈玦,正好和沈玦的目光对上。沈玦没问他为什么要放走刺客,只让沈问行上前来。沈问行手里捧着一柄刀,刀鞘本就是黑色,被火熏得更黑了,看起来像一把烧火棍,有点寒碜。
沈玦道:“库房里的极乐果连带伽蓝物什都烧没了,只剩下几把刀,我看这把有点意思,拿过来给你瞧瞧。”
夏侯潋接过刀,拔出来一看,三尺长的刀身,吞口刻着宝莲纹,刀身通体漆黑,阳光洒在上面,暗金色的光泽流淌。夏侯潋转动手腕,刀刃映出他锋利的眉眼,上面刻着“步生莲”。
“它也是黑刀。”夏侯潋说。
沈玦点点头,“也是西域镔铁锻的,这是谁的刀?你们伽蓝还有谁也用黑刀么?”
夏侯潋摇头,“没有了。这是弑心的刀,给我干嘛,拿走。扔了还是放库房,都随你。”夏侯潋把刀还给沈问行。
沈玦心里有数了,让沈问行收着刀,和夏侯潋并肩走着,才问道:“方才怎么回事?”
夏侯潋把唐十七的事情告诉他,只略去了说他没安好心那一句。不知道十七为什么要这么说沈玦,没安好心?他夏侯潋只有烂命一条,都已经给了沈玦了,还能有什么好图的。他又想起书情,那小子叛逃伽蓝怎么又回来了?被抓回来的?听十七这话头好像还变了个人似的。夏侯潋觉得忧心,却也暂且无计可施。
沈玦听完沉吟了一会儿,让沈问行下去传话,令大同卫的厂卫把侏儒都筛查一遍。夏侯潋抬起头来,正看见他在那交代事儿。他刚睡醒,脸上压了几道红印子,夏侯潋竟然看出几分可爱来。
能觉得司礼监掌印兼东厂提督可爱,天下也只有他一号人物了。夏侯潋默默按住自己不安分的心,想道,没安好心的是他自己才对。
雪覆盖了园子,走在上面沙沙响。树上吊着冰吊子,一闪一闪发着光。他们并肩溜达了一圈,停在廊桥上,底下的池水已经结冰了,厚厚的,偶尔能瞧见底下掠过的鱼影,倏忽就远去了,像一抹随意挥就的墨迹。
沈玦忽然唤了声:“阿潋。”
“嗯?”
“以后要学会狐假虎威。”
“啊?”夏侯潋没懂。
“以后遇见谁不听话跟你杠,就搬我的名头。若有谁跟你过不去,也报我的名儿。”沈玦乜斜着眼看他,伸手弹了一记他的脑门,“爬这么高的位子要连你都罩不住,我这督主还当个什么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