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狄兰生的突然离去,越星河下身的失血仍未得到有效缓解,大量失血的他终于目光混沌地陷入了昏迷之中。
狄兰生并没有走远,他只是气不过越星河此时对陆逸云的态度,转而来到了隔壁陆逸云的房间。
许十三见他过来,急忙问道,“怎么,孩子生了?是男是女?他呢?”
狄兰生疲惫地点了头,木讷地回答道,“生了,是位少爷。至于越星河那厮,我们一定要救他吗?谷主都这样了,救他还有意义吗?”
“狄堂主,这是什么话!当日咱们在谷主面前既然答应了他要保全越星河,和越星河肚子里的孩子,咱们就不能让他失望!再说了,谷主也并非永远都不会醒来的,要是他醒了,得知我们对越星河见死不救,他该有多么伤心难过?!”
十三看到狄兰生满手鲜血,自然料到越星河那边必然遇到险况。
“越星河活着只会伤害谷主而已!”狄兰生看着昏睡不醒的陆逸云,实在替对方感到哀苦。
“他死了,难道谷主就不会痛苦了吗?”
许十三虽然也恨害死了十八的越星河,可是他总不能以一己私欲,或是自己对越星河的感情,决定对方的生死。
陆逸云已为越星河付出了那么多,想要得到的绝不是一具尸体。
狄兰生默默地凝视了陆逸云片刻,突然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是啊,十三说得对,谷主总有一天会醒来的,他不能让对方一醒来便陷入无可挽回的痛苦之中。那个男人不管他们再怎么恨,始终都是陆逸云的心头刺,而自己可以替他拔出天狼箭,却永远无法拔出越星河这根心头刺。
既然身为阶下囚,越星河也没有想过再会有任何自由。
他只是不太明白生下陆逸云的骨肉之后,自己已是毫无用处,为何风华谷的人还要留自己一命?
好在,这一次,风华谷中的人并没有再为难自己,他还是被准许居住在陆逸云的逍遥宫内,不过依旧是不能随便走动,要去哪里都会有人跟着。
而他每天要做的则是吃饭睡觉,以及逗弄逗弄孩子。
这样的生活,宁静得让他几乎都不敢相信。
直到孩子满月后的一天,许十三一脸严肃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此时越星河正在小心地给孩子换尿布,虽然许十三专门派了两名奶娘轮流照顾孩子,可越星河毕竟是孩子的生父,自然想要亲力亲为。
虽然因为锁骨断裂的原因,他的双手还不稳,但是现在他至少还是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而在被救回来之后,越星河也不再追问陆逸云的下落,如果对方真地要见他们父子,自然会出现。
“你不是想见谷主吗?”许十三看着正在笨拙地给孩子换上尿布的越星河,目光里也有一些复杂。
这些日子以来,这个当初脾性古怪暴戾的魔头似乎真地变了太多。
越星河头也没回地说道,“怎么,他愿意见我了?”
“不,是我觉得应该让你见见他。”
许十三摇了下头,尽管陆逸云不希望越星河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可是许十三却不愿让他继续承受越星河的误会。
如今,越星河看上去已经变了很多,或许,他对谷主的感情也会有所变化。
辜负了谷主那么多,伤害了谷主那么深,就算越星河的心似硬铁,他也应该好好忏悔一下了。
不知是不是从许十三的神色上察觉出了什么,越星河的表情一下就变了,而他拿着孩子刚换下的尿布的手抖动得也更加厉害。
“我可不可以不见他?”
越星河低下头,碧色的眼里压抑着一股悲痛之色。
这些日子,他已经渐渐想明白了,陆逸云那样的人是不可能孩子出世后一眼都不过来看看自己的,除非对方……
“怎么,你不敢见谷主?”许十三气极反笑,他真没想到越星河居然会这么怂,连见一见陆逸云的胆量也没有。
“小兄弟,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地底石牢一身硬气的越星河了,我现在的确没胆量去见你家谷主。”
越星河一边颤抖着双手替孩子换上尿布,一边头也不抬地继续说道,“我知道我能活到现在,多亏了他这些年来对我的庇护。”
“你知道就好!”
许十三多希望听到这句话的是陆逸云啊,他眼睁睁看着陆逸云为了越星河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受了那么多的伤害,到头来,却只换得对方的忘恩负义!
“我没脸见他。”
越星河苦笑了一声,将孩子交给守候在一旁的奶妈之后,扶着椅子站了起来。
他走到窗台边,目光恍然地望了出去。
“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自然会这么说。当初你一心为了重回墨衣教的时候,可曾有想过一点谷主为你的付出?!”
许十三怒道。
岂料,越星河竟是笑了起来。
“哈哈哈……就是因为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才会想到他的好。你骂我自私也好,无耻也罢,我都认了。只是我觉得到了这个地步,若我还要争一口气和你家谷主作对到底,那我越星河也实在太不是个东西了。”
“你这王八蛋!”
许十三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他攥住越星河的衣襟,将对方推到了墙上。
“我告诉你!为了从那狗皇帝手上保住你的命,谷主不惜身犯险境,征伐叛贼。”
越星河已想过陆逸云会为了保住自己这条命做出牺牲,只是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做到那一步。
依照陆逸云的聪明,想必不会想不出这只是霍朗那厮铲除异己的一个手段而已吧。
“他……他是不是……”后面的事情越星河不敢多想,他怕一想,就会噩梦成真。
许十三看着越星河终于开始慌张的神色,悲恸地苦笑了起来,“谷主命大,总算活着回了风华谷!你知道吗,他回来的时候,一根布满倒刺的长箭就那么穿过了他的胸口,他的衣服上全都是血!在他陷入昏迷之前,他仍是千叮万嘱我们留一条生路给你,更令我们不要叫他受重伤之事告诉你?他总是想着你,顾着你,可你呢?!除了恨他,误会他,伤害他,你还会做些什么?!到了现在,你竟是连见都不敢见他,只怕你根本就是不想见他吧!”
“不是……不是!我……我害怕……”
越星河颤抖着双唇推开了十三,他抱着自己的双肩,身子靠着墙慢慢滑落了下去。
就在许十三还想好好怒斥对方一通之时,他竟看到那双冷鸷过人的碧眼中竟有泪水流出。
“我不去见他,就可以假装是他不肯来见我。我只怕看到的是他的灵位,到时候叫我如何还能继续苟活于世……我们的孩子才出世啊,我……我总不能让那孩子从小就无父无母,孤苦一人啊。”
“谷主没死,他只是暂时昏睡不醒,你别咒他。”
许十三愕然了片刻,这才慢慢回过神来,他打从心底里鄙夷越星河此时露出的胆怯与懦弱,却又忍不住有些同情对方的无助与无望。
越星河闷咳着又站了起来,他双手抚面狠狠地擦去了少有流出的泪水,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这才恢复了平静。
“他没死就好。带我和孩子都去看看他吧,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留在他身边照顾他。”
第109章
许十三抱着孩子和越星河一同来到了陆逸云现在暂居在霍青曾住过的华颜殿。
这里乃是风华谷最为幽静别致的一处宫殿,最适合让病人休养。
躺在床上的陆逸云比之以前更显清瘦,对方紧闭着双眼,眉梢微拧,即便在昏睡之中,神色却也不见得十分轻松。
而他昔日黑亮的发丝也已掺杂了丝丝白发,更添岁月沧桑。
越星河蹑足上前,双唇颤抖着翕动,轻轻对床上那人唤了一声:“逸云……”
许十三面色忧郁地看着昏睡的陆逸云,将怀中熟睡的婴孩抱了过去。
“谷主,越星河带您的孩子来看您了。”
越星河扭头看了眼睡得正香的孩子,忽然轻轻抓起了陆逸云的手,看到对方手上昔日在刑台上为放走自己所受的累累伤痕,越星河心中亦是一紧。
也正是在那刑台上,他毫不留情地将十三根铁针刺入了对方的身体,也刺入了对方的心。
他咬住牙关,强忍着心中的不安与愧疚,只是把陆逸云的手放到了孩子柔嫩的小脸边。
“逸云,你摸摸咱们的孩子,他多可爱。我还没给孩子起名字呢,就等你亲自替他取了。”
等了半晌,陆逸云仍只是安静地躺着,越星河的神色也越见凄惶。
是不是这个人这一生再不想见自己,所以才……宁可长睡不醒。
没多久便有下人送来饭食,许十三坐到床头,一手扶起陆逸云的头,一手端起了稀薄的粥碗。
现在陆逸云只能靠每日数次的粥水维持生命,而每一次的喂食也要颇为麻烦,需得极小口小口地灌喂,以免呛到他。
越星河抱住孩子,眼睁睁地看着陆逸云下意识地一点点地咽下十三喂的粥水,对方不时会因为吞咽不及而有些轻微的呛喘。
“他会醒过来的是吗?”
能够自己有意识地吃东西,说明陆逸云还未陷入活死人的状态,越星河的碧眼里有了一丝期待。
许十三没有搭理他,只是将粥水仔细地灌喂完毕之后,这才将粥碗放到一旁,抬头看了那个满怀期待的男人一眼。
“狄堂主和邪医说了,谷主什么时候会醒来,他们也不知道。我,自然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他还是不醒来的好,他实在背负了太多,也太累,让他好好休息一下也无妨。”
十三的话中有话,越星河并非听不出,他沉默地低下了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让我留在这里照顾他吧。”
“呵……你觉得你有资格吗?”许十三反问道。
越星河脸色一变,显得极为尴尬,他把孩子放到了床上,自己则缓缓屈膝跪了下来。
“我知道我对不起他,所以,我想赎罪。”
“赎罪?你赎罪的地方应该是去甲字监,享受无穷无尽的囚禁之苦。”
许十三轻笑了一声,他如今也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只有这一腔血性热切,傻得纯真的年轻人了。
这世间,总有人为恶不止,那么对他们的惩罚再怎么严厉也不为过。
想到那个记忆中让自己无比痛恨而恐惧的地方,越星河下意识地攥紧了拳,他曾对陆逸云说过,他宁可死也不要再回到那个人间地狱。
可现在,另一种煎熬竟是胜过了在那地牢之中活受罪。
“让我照顾他一年……一年之后,若他还是不醒,我愿终身在甲字监中为他诵经祈福,永不与他相见,死后亦埋骨牢中永世受囚!至于孩子……”
越星海有些不舍地看了眼还对这个世界蒙昧无知的婴孩。
“我相信他也不会希望有我这个出身魔教恣意妄为的爹,他有陆逸云这样堪为正道魁首的父亲便够了。你们一定会照顾好他的吧。”
去过甲字监的人才会知道越星河这番话是一个怎样残酷绝望的承诺。
许十三看着这个昔日宁可被人打断腿骨也不肯跪下的男人,沉默了下来。
“好。我就代谷主答应你,一年之后若谷主毫无起色,说明你对他来说实在不值得挂念,那么将你关入甲字监受终身囚禁之苦想必他也不会介意。
“多谢小兄弟。”
越星河惨然一笑,有些无力地扶着床沿站了起来。
但是当他完全站直身子,碧眼温和的目光落到沉睡的陆逸云身上时,他脸上的神采也终于渐变得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