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风若还在定睛观察着面前的一切。
所以他很清楚的看见,就在那一个大石头撞到竹竿却没有把竹竿撞停的那一刻,又有无数碎石在毫无依托的情况下,自地上飞溅而起,密密麻麻如同飞蛾扑火那样全撞上竹竿——
这还不止。
是的,这还不止。
那些石头宛若有了生命一般,撞上了竹竿之后就裹挟着竹竿掉头,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咻地一声,贯穿了正在和祝凌云厮杀的海王帮主的肩胛!
又一次的目瞪口呆。
又一次的全场寂静。
风若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头皮几乎要炸裂了!
他蹬蹬地连退上好几步,几乎忘记了如何说话,嘴里连拌上好几个蒜,才将话说清楚:“走,走走走走走走!”
“等等,”还有一位海王帮的副帮主正在风若身旁,他一回神来就惊叫道,“我家帮主还未死——”
风若青白着一张脸,手起掌落,如同拍西瓜一样拍烂对方的脑袋,先将这人送到了地下去。紧接着,他一声不吭,带着自己的三十黑炎众便走,若有海王帮者敢出现在眼前,一律二话不说,屠戮干净。
塔楼上的萧见深与孙将军一起看着那些人消失在山路弯曲之处。
萧见深淡淡道:“不是一伙的。”
孙将军几乎给面前这真龙天子跪下了!
这场战斗到此再无疑问。
晚间,当万云山庄都在庆贺以绝对微小的代价干掉了海王帮这个刚刚上陆的江上强龙时,孙将军已经将杀手和春霖一起押送到萧见深面前,交由萧见深审问。
这并非什么刑堂之中,而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客房。
坐在房中的人手上也没有什么古怪而血腥的刑具,只有几张打苍蝇都嫌薄的纸张。
哼,故作高深!杀手沉默不语,春霖却冷笑一声,抢先答道:“要杀要剐就来,我要说了一个字从此就跟着你姓!”
萧见深眼也不抬,依旧看着自己手中的几张薄纸。旁边的孙将军就是一哂,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说:“怕你没有那个福气。”言罢便转向萧见深,微微躬了身,问道,“……您看这样是否可行?”
“可。”萧见深这时已经将这几张纸从头到尾看完了。他将纸张回递给孙将军,目光终于落到了面前的两人脸上。
孙将军在一旁就火引燃纸张。
春霖正被孙将军刚才的一句话堵得噎住,此时看见这一幕,便思索着也许那些火会落到自己身上……然后就听萧见深道:“你们认识。”
春霖和杀手都是一惊!
萧见深的目光先看向杀手:“你来此的目的是为了杀一个人灭口。”然后看向春霖,“你来此的目的是为了杀所有人灭口。”
春霖和杀手心中连惊!
萧见深若有所思:“你们目的一致……”他便伸手将那从孙若璧包裹中拿出来的剑胚放在手中转了一下,“目的是取走这个剑胚。”
“那么剑胚背后的铸剑门,想必也是你们灭口的。而铸剑门被灭口的原因,想来是因为这枚剑胚……或者剑胚的成品。”
他说完了杀手这边的,又说春霖那边的:
“你们和海王帮一起来。但与海王帮并不熟识,是碧霄剑派那边来的,所以方能得到海王帮的看重。但你们也不属于碧霄剑派,又是第三者派来的,所以最后对海王帮如此不客气……”萧见深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桌面,“现在正处于危楼与碧霄剑派争斗的关键时期。如此看来,有人和碧霄剑派联合,准备一起吞并危楼吗?”
杀手:“……”
春霖:“……”
他们:他妈的,有些事情我竟也不知道!竟从敌人处得到了消息!
萧见深此时也无意多问,转脸对孙将军说:“行了,把这两人带下去,查查他们后面的门派是哪一个就可以了,反正差不离也那几家。”
孙将军笑着躬身:“听您的。”说完一手一个,便将两人又给提了出去,但提出去之后,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返回身问,“那您现在——”
萧见深此时已起身来到窗前,他的目光落在天边的明月上。
他说:“我也差不多该去见见……他了。”
第50章
傅听欢在慢慢地喝一杯酒。
酒色艳红。像大红的花瓣揉碎了挤出汁来聚成的惊美,也像人一滴一滴人血汇聚而成的明媚。
正如流淌在他脚下的,布满了这整个山巅的,明明被狂风一直吹拂着,却始终缭绕不散的刺鼻之气。
那是血腥的味道。
是无数的肉块,无数的血液,汇聚起来的味道。
是花开荼蘼,艳到了绝地,香到了极致的腐烂之气。
他此刻正被人包围着,问童,风若,带着他们的黑炎众,混若无事地站在碧霄剑派的尸骨之上,劝降危楼楼主:“自古以来,识时务者为俊杰。楼主起于微末,当对这道理再清楚不过。楼主若肯归顺我家主人,从此以后,这三府十五城,都归楼主所有。”
“口气倒大。”傅听欢笑道,“这三府十五城中,可还有一个一灵观在呢。”
“一灵观?”答话的乃是问童,他背负双手,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哂笑,“那一群山上的老骨头,既然想参玄修道,就老老实实地参玄修道去好了。若真要下山,我家主人也有办法。”
傅听欢此时坐在山巅的石桌之前,他身旁只剩十数个已经过了一场恶战的下属,但他还能微笑,并且微笑中满是揶揄。他一针见血:“就像你们对碧霄剑派一样的办法吗?先是虚与委蛇,继而背后插刀?”
问童只笑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楼主能闯下这般基业,当非那迂腐之辈,此番你我合则两利,分则你亡。”
剩下的呆在傅听欢身旁的人俱都捏紧兵器,看样子要做殊死一搏!
但问童镇定自若:“楼主当然能够明白,再多的雄心壮志、温香软玉,死人都是受用不到的。人死百事空,还请楼主速速做出决定。”
傅听欢终于放下手中的酒杯。
他轻轻鼓掌:“好,好,好。”他笑道,“此番大开眼界,本座第一次见到做狗之人如此真情实意地以做狗为荣。也不知诸位汪汪尊姓大名,可是被那狗主人赐了自己的同姓?”
问童神色不变,颇有唾面自干的风采。但更多的还是不屑与瓮中之鳖再做计较:“楼主也不必拖延时间,你麾下日月星三使正在全力面对碧霄剑派的反扑,别说你在此拖延一个时辰,就是你拖延一个晚上,也没有人能赶来。当然,既然楼主铁了心不做狗,我也不会非要强人所难,便送楼主做个死人好了——”
他刚刚举起手,示意手持重弩的黑炎众扣下重弩,但正是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那“咻咻”连番的破空之声响起,大批同样手持劲弩、以黄泉宫银面斗篷打扮的人自悬崖峭壁中翻身上来,将箭峰对准黑炎众与当中两人!
刹那之间,斗转星移,攻守互易。
问童与风若虽惊却不乱,依旧沉得住气,正暗自评估敌我双方势力与逃脱与战斗之胜算之际,就见傅听欢负手而起,在悬崖峭壁间来回踱了两步。
斜月照亮地上的血,也照亮他的脸。
今日他没有易容。
那张夺天地之造化而成的脸,便邪美得如同无常手中的拘魂钩,勾魂夺魄,颠倒神智。
他淡淡笑道:“怎么,不愿回答自己的姓氏吗?”
“可笑,可笑,连姓连名都不敢提之蝼蚁竟与本座说什么男儿大丈夫,你等也配?”他冷笑起来,“你家主人,那位龟缩在归元山庄的傅清秋,当年究竟是以什么起家的……哼,欺压妇孺,诱骗弱女……他也配?”
幕后之主人竟被一语道破,一直保持镇定的傅问童、傅风若终于大惊失色,疾声道:“杀!一个不留,立毙傅听欢!”
血光于是遮蔽了月光。
又一场杀戮,在这清亮的月色中兴起。而月色始终如斯清亮。
这一场战斗与之前的那一场战斗一样,结局毫无疑问。
这世上总有无数人觉得自己英明睿智,手腕高超。
然而英明睿智、手腕高超的,往往只有那么几个而已。
结束了战斗之后,傅听欢甚至没有让傅问童与傅风若有服毒身亡的机会,便把人连同半数黑炎众一起缚住,押往危楼。
而他则带着那些做黄泉宫打扮刺客——正是危楼暗中的势力之一——前往早就调查好的归元山庄的联络点。
这个联络点从外表上看,乃是城中一处普通富商的民宅,但真走进了内里细细查探,就会发现其中别有洞天,不管是那藏于屋子角落的暗格还是位于地下的密室,乃至种种机关,一样不少。
傅听欢着手下之人细细探查周围,自己却脚步不停,一路向前。
一扇一扇的大门无力阻拦,还未等人来到面前,就被其挥袖卷起的狂风轰开。
那树立堂前的影壁,影壁之后的正厅,正厅之后的穿堂,再到最后一间主人的卧室——
在一步踏进卧室之际,傅听欢突然心有所感,飞快扭头一看,却只见那垂花拱门后的水阁上薄纱微扬,那透明的纱在天地间出现的第一缕晨光中金芒点点,而其后空无一物,好似微风来此窥探了一圈,又静悄悄地走了。
××××××
昨日山崖上,其实并不止危楼、碧霄剑派、以及归元山庄三伙人。
还有一个大家都没有发现的,但与此次事情不无关系的势力。
它是一个人。
这个人就代表着一个势力。
他是萧见深。
萧见深这次来到江南,本来就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一字未留径自离去的傅听欢。中途虽出了孙若璧的一点事情,但这事情无伤大雅,萧见深仅被耽搁一两日功夫,就见着了自己想见的那个人。
然后也顺便发现了之前混在海王帮中准备灭口孙若璧之人的真实身份。
原来是归元山庄的人……他并未特别在意,这个念头不过在脑海中转了一圈之后就被丢进脑海的角落。
他的目光还是更多的集中在傅听欢身上。
他一直隐身在旁,从战斗的开始到战斗的结束;他一路跟着傅听欢,从悬崖峭壁之上再到富丽堂皇的民宅之中。
而当傅听欢猛地一转头的时候,萧见深已轻飘飘一跃,出了这宅邸之中。
未见之前,萧见深本决定直接出现在傅听欢面前;见了之后,他忽然有了一个更好的注意。
民宅的隔壁一条街就是龙蛇混杂之地,在萧见深离去的后一刻,屋中的傅听欢因心中疑虑,同样攀上墙头,皱眉环顾左右,但除了那歌舞笙箫之乐自空中遥遥传来之外,周围再无其余不对。
他如此静待片刻,方才重新跃下了粉墙。
而就在他跃下粉墙的这一刹那,萧见深已入了一条街外的戏班主。
他身上没有带那金银钱财,但他随意取下了一块压袍角的玉佩,便是价值千金之物。
他面不改色说:“我要排一场戏。一场有关武定老爷和孙氏子的旷古绝恋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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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听欢最近过得……有一点微妙吧。
背后站着归元山庄的碧霄剑派已经被一举拔起、归元山庄来此的人也被收押牢中,一灵观还窝在山上不言不动,像是真的参玄悟道,要举霞飞升去了。如此一来,这三府十五城,明眼人都知道将来便是危楼的天下了。傅听欢所拥有的危楼一时如日中天,日日忙着吞并碧霄剑派遗留下来的摊子,几乎没有一刻清闲的时间,有时候甚至一连好几天的没怎么休息,实在觉得疲惫了,就在床上打坐片刻算是休息过了。
也正是在这偶然的休息与放松之中。
傅听欢觉得……自己身旁好像有另外一个人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