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盛笑容满面地迅速坐到罗祥的位置上,十分有眼色地继续拨起罗祥没拨完的桔子,细长灵活的手指轻轻一划就翻开了柔软的橘皮,他在禾后寒耳边关切地问道:“瑞声近几日脸色总显疲惫,可是有烦心事?”
禾后寒心不在焉地回道:“江门主不是明知故问,天下皆知如今朝堂动荡,边关不稳,本相自然事务繁多。”
江盛看似心疼极了,两道眉毛死死结成一个多情的疙瘩,他柔声道:“若是在下能替瑞声分担一二便好了。”
禾后寒听了突然转头看向江盛,他半靠在椅子上,着一件里衣,外边只披了一件薄薄青衫,神色间略带期盼,看起来就像个涉世不深的书生,江盛顿时觉得软了一半的骨头。
禾后寒却道:“与其劳烦门主为本相做事,倒不如门主自己去哪讨个清闲,也好让本相少操些心,如此一来,皆大欢喜岂不妙哉?”
江盛笑意不减,浑似豪不在意,声音蜜里调过似的:“瑞声莫多虑,在下只愿常伴所爱之人左右,一生一世怕都不够用。人生苦短,在下哪里来的功夫讨清闲。”
禾后寒登时哑然,心中万分疑惑,这人是如何将他□裸的厌烦忽略的?又是如何将他本意扭曲至此?这是一种怎样的境界?这是一种怎样的狡猾!
禾后寒被噎了一下,甩身进了内室,小厮罗祥自然机灵地跟了进去,关门之前他偷偷瞟了一眼独自留在外边的江盛,那人眉目多情,青衣宽袖,就那么一直笑着,一直笑着,眼神里满满的恋慕,顾盼流转之间没有一丝不奈。罗祥打了个哆嗦,一边觉得怪吓人的,一边心里又不知怎的有点感慨。
这一晚,禾后寒正忍耐着江盛毛手毛脚地给他夹菜添饭,暗地里犹疑着他是否流年不顺要找个道士来做法驱邪。
这时从外边跑进个前院仆从,慌慌张张地禀道:“大人!大人!外边有个,有个女,女侠要进来!护院挡不住了啊!大人……”
禾后寒一时猜不出是谁,却见江盛神色一变,问道:“可是一十六七的圆润少女?”
那报信的人莫名其妙地摇头道:“差得远了!那女人身形高壮,凤目长眉,手中提着两柄弯刀……”
禾后寒听到第一句心里就一惊,听到第二句,已然喜上眉梢,长叹一声:“总算来了件好事!”说罢不管江盛那边复杂至极的神情,匆忙起身迎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形容人用圆润这个词儿是不是有点怪?
丞相有何悦(下)
隔着老远,就见前院有个身着玄黑衣裳的女人立在当中,拧着眉头,腰挎双刀,周围或躺或坐几个前院杂役,虽连声呼痛,但胳膊腿脚均健全,一见便知并未伤筋动骨。
禾后寒遥声呼道:“珠华姐,珠华姐!”
那女人扭头望过来,随即惊喜地大笑起来:“阿瑞!”她嗓音洪亮,一听便知内力厚重,只是那声阿瑞听起来却有些奇怪的味道,好似是舌头卷到一半喊出来的。
江盛一听眉头微微一抖,他阅历广,走遍大江南北舜朝内外,他一听那女人的发音就知道她决非中原人,多半是西北族人,禾后寒是如何与她结识?看那人亲热喜悦的模样,江盛还从未见过,不由心中泛酸。
禾后寒笑着说:“珠华姐,七八年不见了!瑞声常常在想,你何时才会来看我。”
珠华也是一脸喜色,大声道:“你长高了,我险些认不出你!我去了一趟南方,看了水乡,美!”最后一个字她说的很用力,让人仿佛也感到了她内心的真诚直率。
禾后寒忍俊不禁,“珠华姐的中原话大有长进!”
珠华也笑:“阿瑞别笑,我比以前说得多。”
禾后寒点头,问道:“珠华姐快进来,我正在吃饭,你来陪我。”
珠华大笑道:“我正饿了,阿瑞懂我!”
两人其乐融融,对话亲密无间,叫在一旁看着的江盛羡慕不已,禾后寒神态中不经意带上了一点的撒娇味道更是叫江盛心痒难耐,不过他是没人搭理的,只好自己灰溜溜地转了回去。
直到坐上了饭桌,珠华才将注意力放到江盛身上,只听她疑惑地问道:“阿瑞,这人是谁?他为什么一直盯着你?”
禾后寒瞟了江盛一眼,不甚在意地回道:“叫他自己说罢。”
江盛笑眯眯地接道:“在下江盛,同瑞声乃生死之交,来京是为了私事。”
珠华先是恍然大悟,继而疑惑,“江盛这名字我听过,江湖里的人!什么生死之交?阿瑞还活着!”
禾后寒又笑了,他只要和珠华在一起就觉得开心,听珠华说话会让他觉得轻松,禾后寒虽惯于隐藏自己本意,但内心里向往的可能正是珠华这样的坦率。
禾后寒笑道:“珠华姐不必多想,江盛与我不过因公事相交一场,他是下任武林盟主,和我不是一路的人。”他这话其实是说给江盛听的,珠华那般直性子,压根儿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
江盛心里明镜儿一般,要照以往,他早就甜言蜜语地缠上去了,可如今来了个珠华,他摸不清这女人同禾后寒的关系,自然不会贸然行事。江盛此人决非看上去那般不务正业,他少年时就雄心壮志,渡海历练,青年时又发扬壮大惊流一门,其后更是耗费数年时间建立起了贯穿舜朝南北的卫河商会,他的心思之深,思维之缜密,实属常人罕见。
禾后寒彻底忽视了江盛,只顾着和珠华叙旧,只是他巧妙地将他们的对话控制在了一个范围里。珠华大概并未察觉,但江盛人精似的,早就心领神会,知道禾后寒是有忌讳,他略一思索,便起身道:“瑞声,我今日还有些琐事,就先告辞了。”
禾后寒对江盛的知趣很满意,便也笑着回了一句:“门主走好。”
珠华一听,神情一愣,恍然道:“我想起来了,他是惊流门的门主!”
江盛笑眯眯地道:“正是在下。”
珠华哦了声,看了看禾后寒,对江盛说道:“你很厉害。”
江盛很少听到这般直接的话,觉得有趣,便也接了句:“在下却不如你厉害。”他这话同禾后寒刚刚的话一个性质,表面上在对珠华说话,实际上却是说给禾后寒听的。
珠华眉头拧了起来,“我当然不如你厉害!你是天下第一!”
江盛顿时语塞。
禾后寒见江盛吃瘪,只觉神清气爽,真应了那句,一物降一物。
等江盛走了,禾后寒叫人撤了碗碟,上了一壶清茶,几份果脯。
摒退了下人,禾后寒这才问道:“珠华姐……这么多年,你一直没回过家乡么?”
珠华一直笑容满面,此时竟露出一丝惆怅来,“不敢回,也回不去!”
禾后寒应道:“我想也是,如今舜朝西北边疆摩擦不断,珠华姐跑到那边去,人多眼杂万一被人认出来,的确不妙。”
珠华无奈道:“正是这样!十年了,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去。”
禾后寒见珠华神色略带沮丧,连忙道:“珠华姐莫伤心。如今你既然来了京城,就别走了,让瑞声好好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珠华又笑道:“阿瑞你怎么变得文绉绉了!”神色一萎,又道:“我就是想走,也不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