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有禾事 第64章

  他欠江盛的……恐怕永远也说不清了。

  

  他身后很快传来打斗声,他刚刚看了那几人的武功,在那么多暗卫的包围下,绝无可能逃出生天。

  

  禾后寒心中不忍……但他还要掩护珠华逃走。

  

  而那最后一关,就是绕京城一圈的重石砌就的城墙。

  

  禾后寒知道江盛早已做好了准备……他便不慌乱,在奔行之中找到了被隐蔽起来的东西€€€€一把攀墙索,银光簌簌的铁钩,粗长的麻绳,十分不起眼地散乱地堆在城墙边,耷拉在一堆箩筐里边。亏得禾后寒眼尖心细,才能发现。

  

  时间紧迫,他抡起铁钩,全力向上抛去,此处是西城门,城墙要比别处的高出许多,从地面起到距离足足有十几丈€€€€这样的高度和难度,通常要二人合力,相互配合,才能将铁钩固定在顶上,若是独自一人,便是彪形大汉恐怕也要费些周折。

  

  然而禾后寒哪有时间去细想,他已经抱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一刹那间€€€€所有人的眼光都不由自主地凝聚在那白光一闪的铁钩子上,黑夜似乎突然吸收了众人的呼吸,奇妙地一幕静寂。

  

  禾后寒奋力一掷,那铁钩子“啪”地一声扣在了城墙边沿上。

  

  声音并不大,却霎时惊醒了众人。

  

  暗卫们脑子终于回到了正常状态,任务第一。

  

  但禾后寒此时已将珠华推了上去,他在掌心聚力,上推,助她一程。不过片刻,珠华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城墙那头。他回过身来,离刃握于掌间,整个人仿佛隐藏在黑暗中的鬼怪,寒气森森,不辨面目。

  

  宫里的暗卫三年来从来只见禾后寒公事公办的样子,哪里见过他这一面。此时他没了白日手无寸铁的书生气,一动不动地横亘在前,一下子就让那些暗卫觉得陌生,加上他长久以来积攒的威信,众暗卫犹豫之间不禁又放慢了动作……但没人退缩,他们毕竟是皇上最忠实的手下,皇帝的命令就是他们生死的意义。

  

  两名暗卫从两侧禾后寒包抄过去,意欲制住他的行动,在他们身后还有数名暗卫静静等待着禾后寒露出破绽。

  

  但就在这时……本来站在原地的禾后寒,就这么从众人眼前消失不见了。

  

  黯淡的月光被被刻进一抹轻烟似的凿痕……是禾后寒的影子。

  

  他自三年前回到京城之后,便再未催动过丹田内固本的真气。但此时此刻,面对众多皇家暗卫,单以内力相搏未免托大,他必然全力以赴。

  

  一墙之隔的民居里,酣睡的人不知道,黑夜中正进行着这样不为人知的,你追我赶的一幕。

  

作者有话要说:我怕被抓到错误……所以自己先坦白……

马车……既然到最后是用攀墙索出城,干啥还用马车接应?

解释1:避人耳目,比起半夜三更几个人站在小巷,有一辆马车在似乎更隐蔽一点……

解释2:明桥只有一岁,如果认生哭闹,坐在马车里的人可以方便哄孩子……

丞相有何欢(全)

  一把黑刀,一套奇快的身法,一张文官的脸,一双漆黑的眼。

  

  劈,砍,挑,拦。恰到好处,快到巅峰。

  

  寒光簌簌的兵刃,抓不到他的一片衣角,只能在他眼底留下一道擦亮瞳孔的光。

  

  禾后寒并没有下杀手,而是折了几名暗卫的手臂或肋骨……让人失去行动力,又不至于就此瘫痪不起。他毕竟做了三年的暗卫统领,对自己的属下还是留了一份情面。

  

  只是这一夜过后,这暗卫统领一职,怕是再不会与他相干。

  

  黯淡的月光收了最后一丝冷意,缓慢而迟钝的冬日白昼终于来临,暗卫们如同黑色的潮水退回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禾后寒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归顺自己的真气,他疲惫至极……这一夜对他来说格外漫长,数个时辰的对抗,有他的全力以赴,也有暗卫心理上的退却,他奇迹般地守住了一处城墙。

  

  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嘹亮的公鸡打鸣,他收回离刃,迅速离开了京城主道。

  

  在舜朝正史中,在十数名史官的不断删改的章节里,这一夜留下的不过寥寥数句,微弱的痕迹:安正四年腊月初十,燕祥宫大火,太子明桥殒。德妃李氏悲痛欲绝,数度昏厥于燕祥宫,帝大恸,亲查,空北刺客于夜入京,加害太子。帝震怒,任禾相为边疆督战,同方亦信方副将率领二十万将士即日起赴西北氏州,助平元将军攻打空北蛮夷,报仇雪恨,扬我大舜国威。

  

  史官笔下的确是这么写的,直白的很,就是说敌人把我朝太子给杀了,这样的挑衅真是忍无可忍,皇上一定要血洗敌人全族。

  

  再细细一看,就发现这里边包含了三件大事:其一,太子没了;其二,丞相被派到离京城千里之地了;其三,舜朝与蛮夷终于要开战了。

  

  条条都是天大的事,件件都要动荡天下,简直让人应接不暇。这一切一切都发生在一夜之间,就好像把很多很多东西都塞进一个箱子,这箱子越小,等打开的时候,里边的东西就越具有冲击力。

  

  对于朝堂之上的众臣来说,最关注的恐怕要数丞相离京之事,有人要觉得,丞相这是不是失势了?

  这有些人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再加上有心人那么一传:丞相头两个月联合几位重臣老臣,要皇上立后,皇帝就没准,反而多立了几个妃子,这不就是皇帝与丞相生了间隙?之后皇帝刚刚纳妃这头一天,太子就被人给害了,这是不是太巧了?

  

  在众臣眼里,丞相是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书生,这一去不知多久,路途艰辛,任重道远,能不能回来还真是一说。就算这让舜朝数年头痛不已的空北族真一朝被顺顺利利地被打下来了,这功劳大多也要记在荣氏一门与方家头上,督战么,顶多也就分个督战有力的功。

  

  谁不知道西北边疆苦寒,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再说这几年皇帝宠丞相都快没边儿了,三天一小赏,五天一大赏,日日进宫议政,手握大权,真应了那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后来皇帝连京城禁军的兵符都给了一张出去,一直这么荣宠齐下着,突然就给人弄那不毛之地去了,还挂着个没什么实权的督战一职,怎么看也有点责难的意思。

  

  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岂不就是贬罚了。

  

  禾后寒真的失势了么?

  

  其实他自己都说不准……但他绝不如外边传的那样一蹶不振,接到圣旨那天,禾后寒一边发愣,一边心里不可抑制地涌出激动和欢喜,就这样?就这样?就这样?!

  

  竟然就这么一笔带过?

  

  崇渊的矛头没有对着他,而是直指向了边关。

  

  他简直不敢相信,皇帝非但没因他劫走太子一事定罪于他,反而大手一挥,好似前头那些事都是空的是假的,就把他给遣得远远的了……若他能再见见他师兄,毫无忌惮地亲近一番,那反而圆了多年的夙愿了!

  

  禾后寒越来越猜不透崇渊的心思,他做了三年丞相,仍是不明白皇帝在想些什么,就如最开始崇渊突然要出宫,他就算心中有疑也带着皇帝走了;回来之后几年间荣宠不断,哪知崇渊却对他存了别样心思;再如现今,崇渊就这么把他推出朝局之外了,没什么交待没什么吩咐,看似贬罚,却又正合他心意,崇渊这一举到底是放手还是另一个陷阱,禾后寒想不清……他感到挫败,感到不安,却无计可施。

  

  这整件事下来,唯一的缺憾,唯一让禾后寒担忧的,就是珠华与明桥的下落。

  

  两人如今踪迹全无,江盛自认办事不力,派了大量手下寻找,惊流门的能力加上卫河商会的势力,禾后寒心里还是抱着点希望的。

  

  偷走太子明桥,恐怕是禾后寒一生做出的最大胆最出格的事了。可他这恐怕是一生中唯一一次的冒犯,至此,也就被崇渊轻描淡写地视若不见,彻底留在了那一夜黯淡月光下的城墙外。

  

  ╋╋╋

  

  安正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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