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有禾事 第111章

我松了口气,再一看薛铭,就发现他满脸惨白,嘴唇青紫,手脚微微发抖,显是中了毒。

我连忙把他的衣服撕开,这书生竟然还不好意思地推推我:“恩,恩人,我虽说要报答你,可却不能以身相许……这有违圣人教导。”

我啪地在他嘴上打了一巴掌,仔细看他的伤口,奇怪,银针旁边肌肤正常,并无常见的溃烂发黑迹象。

薛铭呻吟一声,拉住我的胳膊:“恩人,我头好晕,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虽不通医理,可简单的听下脉搏还是会的,这一听可真是不妙,薛铭的脉搏十分紊乱,好像丹田之中正被什么东西来回冲撞撕扯着。

我一想到那种感觉,忍不住后背发凉。薛铭并非习武之人,他中这毒只是头晕目眩腹中绞痛,若是我,说不好这一身功夫都要废了。

我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要挡那针?”

薛铭苍白的脸色突然冒出一丝诡异的红晕:“这,不才怎能让恩人受伤?何况,你,你还是个姑娘家,不才可是个男人。”

我心里有些感动,又有点陌生的感觉。我先哼了一声,想了想又说:“咱们先找个地方,我好帮你疗伤。”

这毒好生怪异,大多数时候毫无异样,我想解决都不知从何下手,有时候发起病来又毫无规律,有时是在半夜,有时又在正午,常常是我正酣睡到一半就被薛铭哆哆嗦嗦冰凉的手指给碰醒,睡眼朦胧间用内力帮他把毒素化解开来。睡得正香被人叫醒干活实在不爽,可看到薛铭脸色惨白的模样我又不忍心,这书生脸上的伤好了完全,看起来倒是挺秀。我便容忍了他冷得发抖时往我被窝里钻。

好在我身上有钱,在江南的小镇子住下个把月也是无碍,这小镇依江而建,秋天时的景致别有一番风味,我闲来无事便逛逛集市,晚上去荷花塘坐坐。

我亲爹的人来过一次,没发现我,好事。我算计着时间,也有两个来月了,江南秋天最富盛名的瓜果我都吃了个遍,我决定等这边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就启程回京。

薛铭身上的毒也好了差不多,发病的次数越来越少,从前三天一犯,现在也有半个月无事了。可是这书生却习惯了日日往我屋里钻,我看他手脚老实,又怕他再犯病,再说江南的冬天也是阴冷,多个男人在旁边很暖和,也就默许了。

这晚他舀着一块玉佩,料子倒是不错,神情有点怪,与往日不同,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你是我的大恩人,我本想日后报答你,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女儿家的名声总是不好……我是喜,喜欢你的,不知你可愿嫁给我?”

我出来这趟本来是躲避婚事的,可现在烛光下看这书生情意绵绵的眼神,心中好像撞进了一只小鹿,怦怦直跳。我又想起他为我挡针的时候……

可这世间再无比我爹还好的男人,嫁给谁也不如陪着我爹来的完美。我又想到若是回京我爹还是要我嫁人该怎么办,到时不如叫这书生来提亲,我也好先做个样子,反正这书生任我搓揉捏扁的,我便是住在府里他又能如何。

我想着想着,忍不住有点高兴起来,交待给薛铭我家住哪儿。

薛铭嗯了一声,突然伸手揽住我的腰,在我脸上亲了一下,低声说:“我必不负你。”

我总觉得他今天有些奇怪,不过转念一想,他还能翻出我的掌心去。

没过几天,江南这边终于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雪花不大,就是密密麻麻的,像水里的小虫子,连成一片一片的,让人看不清远处的东西。

往日这时辰薛铭早就过来了,今天却没声没息的,我心中一惊,难不成是一下雪又犯了病?我急急忙忙下了地,跑到隔壁去找他,屋内空空如也,连个人影儿也没有。

真是奇怪,晚饭时还在呢。

我有些担心,披上衣服舀了剑就出去找他。

沿着江边往前走,飞舞的雪花扑簌簌地往我脸上打,虽然不疼,却是冰凉凉的,就像老天在哭似的,我总觉得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再走了几步,听到前边有兵器相撞的打斗声。

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话。

“……本宫前些日子一时疏忽,竟叫你们这些叛徒下了毒,今日你们既来送死,便由本宫来清理门户!”

我愣住了,脚下似乎生了根,我站在原地,透过纷飞的雪花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这看似文弱的身板每晚都要怕冷似的往我被子里钻,骑马的时候也是憋憋屈屈地团成只虾米,想不到舀起剑,杀起人来,也可以这么铮铮无情。

江水被鲜血染红了,静静的从我脚边流过。

薛铭收了剑,看见了我,他的眼神一变,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沉默了下来。

我终于明白了江湖险恶这个词,我以为是缘分让我救了他,到头来却是被他刻意地利用。原来世间真的没有那么多机缘巧合,两情相悦,有的只是机关算尽,虚情假意。

我觉得嗓子发涩,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我问他:“……你被人追打那次,是真的么?”

薛铭顿了顿,黑漆漆的眸子透过雪花看着我:“不是,是我先认出你,才在那偷东西。”

我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了。我很奇怪,以我的脾气,这时候应该抽出剑来砍他个十刀八刀才解恨,可胳膊却一点劲儿也提不起来。

原来心里没了力气,手中的剑便也舀不住了。

十岁之前,我以为我已经吃遍了这人世间的苦;十岁以后,我以为我已经享尽了这人世间的福。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人世间还有更苦更甜的东西。

以前我不懂,现在我懂了。

漫天的细雪铺在江面,隔在空中,十几步远,就好像两个世界,我看不见薛铭,也看不见脚下的路了。

番外【飞雪连江】下

我回了京城,我亲爹和爹都在府里,我亲爹本来要教训我,或许是我的神情不太好,他皱着眉头顿在了原地。

后来我爹来找我,问我出去这一趟玩得好不好。

我沉默着,不想骗他,说爹我想嫁人了。

我爹也沉默了,片刻后问我真的?

我点点头,他便说也好,你也不小了,自己的事便自己决定吧。

我不关心我爹给我找的哪户人家,反正肯定会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摸个门清,断不会出现被薛铭这样的卑鄙小人算计的情况,我是什么也不用操心的。我想到薛铭,只觉得喜欢也不过就是这样,伤心也不过就是那样,我只是很怀念那些相依的夜晚,很暖和。

如果以后再见到薛铭,我估计我应该会用剑刺他几下。

出嫁的日子在两个月后,乍暖还寒的时候。我爹竟然没给我找个江湖中的门派,他从京中选了一门武将世家,我爹说离家近,随时都能回来,我很满意。

只是我没想到,我爹竟然去求了皇帝赐婚,一时间,京城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告示,三月初三,将在那一天挂满红绸和从南方运来的百花地衣,这恐怕将成为之后一年都被人津津乐道的大喜事。

我没见过我爹给我订亲的即将成为我夫君的人,连点好奇都没有,大抵是敦厚正直的,若能像荣师伯那样,也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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