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印 第5章

昙山与边涌澜一起并肩遥望,难得话中多了一丝波澜。他是清修之人,这景色也不是头一次见到,但无论见过多少次,仍是蔚为壮观。

只见远处云海之上,盘卧着一条金色巨龙,以云为榻,闭目沉眠。

龙身不是实物,乃是瑞气天成,金光氤氲,如霭如雾,自天穹之上,拱卫着京师所在之地。

许多年前,他与师父一起登峰,参习如何观望山河气数时,曾见那条龙气幻化成的巨龙睁过一次眼。

与天地同寿的神物眼中无人间岁月,他却自其中看到了千万载的人世变迁、寒暑枯荣。

“涌澜,失却的那方印,其实并不是什么吉祥之物。”

挽江侯回过神,讶然望向僧人,不知是因为他突然唤了自己的名字,还是因为他口中言语。

“但这印可影响江山气数是真的,你再看向那处,”昙山执杖遥指东北方向,“可能看出什么不同?”

“看不真切。”

边涌澜未修习过什么观想之法,看不出那里有什么异象,只觉那极远处的天光似比其他地方灰蒙一些。

“且去幽州方向看看,”昙山话意微顿,再开口,竟说了一桩满朝文武无人听说过的秘闻,“这长安印自本朝开国之时便被我的师门托存于宫中,只为借着被龙气眷顾的天子命格,暂且压住它不能作祟。”

“印是死物,作祟的恐怕还是人吧?”

“印名长安,”昙山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淡声道,“却只有压住了这枚印,人间方得平安。”

两人下山时脚程更快,但行近山脚时也已入夜。边涌澜突然停住步子,冷哼一声道:“是你们自己出来,还是让本侯用刀请你们出来?”

说的是个请字,却请得杀气腾腾。

昙山立在他身畔,面色不见惊诧,想是亦有所感。

夜幕笼罩的密林中,猛然跃出七道比夜更黑的影子,三、四一分,四道奔边涌澜而去,三道包抄至昙山身后而来。

边涌澜不退反迎,拔刀时金鸣之声响彻林间,惊起飞鸟成群。

他倒不是不肯照顾那瞎了眼的和尚,而是觉得这和尚没什么需要自己照顾的。

挽江侯可还没忘记,昨夜客栈中,昙山单手就按住了他的刀,还有本事一掌便推自己和鬼亲近亲近。

只是甫一接战,边涌澜以一敌四不落下风,却忽地抽身回撤,临阵脱逃。

他不能不逃,因为感知脑后有劲风袭来——不是他应付不了前后夹攻,而是昙山在他身后。

什么情况才能让围攻僧人的三个刺客分出一个来夹攻自己?

那自然是因为来人几招之间便发现,留两名人手就足以解决这个和尚了。

挽江侯的身法和他的刀一样快,便是拽着一个人也毫不吃力,如飞鸟掠过密林,逃出段距离才掩身在一方巨石后,轻声骂道:“你是真看不见还是脑子有病?人家要你的命,你和人家讲慈悲?”

“看得见,但不擅武。”昙山的语气不像刚刚被人拽着刀口脱生,无波无澜,无比坦然。

“啊?那客栈里……”

“成形的阴魂都有鬼蜮,鬼蜮之中,便连你也不是我的对手,”昙山不知算不算夸了边涌澜一句,“然则来客是人非鬼。”

……行吧。

挽江侯无话可说,气得揪头发。

方才他生怕来不及救人,撤身撤得太急,将将低头避开迎面一剑,剑刃划断他的发冠,现下披头散发,烦得要命。

“你说你连点保命的功夫都没有,这一路若没有我,你是想靠念经度化他们么?”

“…………”昙山还未答话,便觉对方伸出手,两下解开自己蒙眼的布带,耳中听得他说:“得罪了,借你这破布条用用。”

夜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然而昙山用心识视物,有没有光都能把眼前景况看得清楚。

挽江侯板着脸生闷气,三千烦恼丝柔化了面部轮廓,气也气得少了威严,只剩下一副让宫中宠妃都暗自艳羡过的皮囊。

可便连最苛刻、最没事找事的言官都未曾说过他一次以色侍君,不是怕得罪皇上掉脑袋,是当真觉得说不出口——边涌澜长睫微垂,利落地绾起头发,将发带一圈一圈束紧,再抬起眼,便还给朝堂一个挽江侯,还给江湖一把涌澜刀!

他嘴角微挑,看向已追踪而来的杀客,轻声笑道:“大师,你既挡不住我杀人,就跟在后面念个经超个度,尽一尽你的待客之道吧。”

挽江侯外出行走从不用化名,反正他的脸见过一次的人就不会忘记。

不是因为他美。

是因为他煞如修罗。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一点错别字,前两章不用重看。

第四章

“刀之一道,在道,不在刀。”

这是边涌澜初习刀法时,教习师父说予他听的头一句话。

那人本也曾凭一把刀名震江湖,可惜江湖儿女,生死之间,没有人能常胜不败。败了一次的下场,就是失了一条胳膊,从此再也拿不得他赖以成名的左手刀,最终能在宫中当个教习,让妻儿衣食无忧,他很知足。

这名教习本就是个左撇子,纵然右手刀使得不似左手刀精湛,教一名小儿学刀也绰绰有余。只是招式能教,道却教不得。

悟道一事讲究的是心性,机缘,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强求不来。

边涌澜八岁拿刀,十六岁出师,可及至二十一岁这五年间,却未在他人面前使过一次刀法,只是每一年都会回到出生之地去看一看江潮。

五年花开花落,潮来潮去,挽江侯二十一岁这年,先帝驾崩,太子即位,西北两个天/朝属国之间,兴起兵燹之祸。

兴兵的属国首领并未得了失心疯,只是倚仗国中出了一名难得的将才,想趁天/朝政权交替,无暇他顾时,找个由头出兵攻打接壤邻国,抢占一些土地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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