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泓面面相对,只觉得心里发寒,低声问:“我叫你去就去吗?”
他问完这句话就明白过来,无私交只是托词,泓没去,是因为得留殿里服侍自己。就算想去,也不能说。
容胤一时说不出话来。两人相处的琐碎小事此时全翻上心头,桩桩件件,无不尽心合意。他想了又想,竟然想不到哪次泓违逆过自己,也想不到泓什么时候表示过自己的意思。
一直都只是顺着他。
他却连泓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不知道他喜欢做什么,不知道他有什么样的抱负和理想,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自己。
一时间容胤满身心的疲惫无话可说,也不等泓回答,转身就自己往浴室里去。
泓莫名其妙,在容胤身后问:“陛下到底要不要我去?”
容胤冷冷道:“随便你。”
他进了浴室,只披了一件里衣沉进水里,满池的水一搅动,热气便在身周缓缓蒸腾,散发出松木烫烫的香味。容胤心不在焉的撩着水,不知不觉就想起了泓第一次在这里的时候,明明满心的不情愿,却被他硬拉下水,还狠狠摔了一跤。
那个时候,泓是不愿意的。
怕成那个样子。只要稍微一接近,就露出一副想逃又不敢的表情。当时他只觉得好玩,完全没放在心上。
强迫他。逼他接受。明知道他不喜欢坦露身体,还不让他穿衣服。
泓都忍受下来了,没说过怨言。他就一厢情愿的觉得泓是喜欢的。他耽误了泓的时光,葬送了他的前程,害得他被大教习厌憎,一个人孤单的生活了十几年。
泓一点不满都没露过。
永远顺从。永远笑颜相对。永远都不坦露真心。
所有人都是这样服侍他的。恭敬。顺从。揣摩他的心思,配合他的喜好,凡事以取悦他为第一位。他早习惯了随心所欲,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懒得管别人心里怎么想。
可是现在泓也这样……他却变得无比,无比的在意。
容胤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响起,知道是泓进来了,却没有回头。
泓站在浴池边上,因为已经沐浴过,就不想再弄湿身体。他小心翼翼的绕过有积水的地方,在皇帝身边蹲下来。
容胤明明看出了他不想下水,却动一动手指,故意道:“下来。”
泓只得滑进了浴池,紧挨着皇帝的身体坐下来。
容胤扯着嘴角,淡淡的笑了笑。
这样听话。怎么样都不会生气。不坦露想法也不展示喜好,面对自己的时候,永远是一副乖巧沉静的面孔。
很想问问他,有没有一分真心。
想知道他愿不愿意和自己在一起。不求他喜欢。只希望他不讨厌。
明明已经知道答案,可容胤还是带着几分希望,侧过头看着泓垂落在鼻尖上的一缕头发,轻声问:“已经这么久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他们两个衣衫尽湿,又紧紧挨在一起,此时皇帝柔声相问,泓一下子就理解错了意思,心中一跳,登时从头顶红到了脚后跟,羞窘得抬不起头来,看着水面说:“愿意。”
容胤轻轻笑了笑,说:“一开始就愿意吗?”
泓老老实实的说:“我没有选择。”
这倒是句实话。
容胤也分不清楚是自己是失望还是满意,他起身抓了件长袍往身上一披,一言不发就回了寝殿。
容胤半靠在床头,等了一小会儿就见泓也出来了。他裹了件薄薄的丝袍,轻盈一跃上了床,立刻就钻进长毛毯子里,把头脸都藏起来。他在里面掏了一会儿,慢慢伸出胳膊来,抓着那件丝袍,手一松就扔在地上,赶紧又缩回手,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个长毛团子,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向容胤看过来。
容胤胸中霎时情热如沸,立时扑上去连拉带拽的把泓搂进了怀中。他心里极热,热得近乎憎恨,憎恨怀中这个不肯拿出一点点真心的人,又爱他,爱得血肉里全是亲热的冲动,比饥饿更急迫。他手伸进毯子里,用力揉搓抚摸泓赤裸的肌肤,一直摸到泓蜷缩成一团,抗拒的叫出声音来还不够,干脆把泓从毯子里扒出来,按着在肩胛骨和脊背上没轻没重的一阵乱咬。
泓“呀”地叫出声来,后背上一阵星火燎原似的灼烧。自皇帝咬过的地方起,一阵酥麻伴随着强烈的战栗瞬息就席卷了他。他惊慌失措的挣扎,好不容易挣脱了陛下的怀抱,一头就扎进长毛毯子中。他在毯子的遮掩下浑身发抖,瘫软成一团,连下.身都起了反应,久久不能平息。
过了好半天,泓才慢慢转过来,扒开毯子羞赧的扫了皇帝一眼。
容胤已经翻过身去,拿被子蒙住了头。
第15章 历练
容胤已经翻过身去,拿被子蒙住了头。
到了第二日他再起来,便把这一场伤心埋在了心底。他若无其事,在朝中提调挪移,不动声色的布置了一番。众臣见人事变动频繁,皆传新一年圣上要有大动作,朝中上下风气一凛,人人警醒,打叠起了万分的精神办差。
眨眼间就出了正月。开春御驾赴籍田劝农后,枢密院结束了国库对账,就算是新税年开始。头年水患赈灾,天下粮仓空了三座,遭灾的州郡连种粮筹措都困难,眼瞅着云氏在湘邦掏的窟窿一时半会也补不上。此事不敢报,也不敢不报。枢密院众臣战兢,便由太卿出面,辗转找到了尚书台右丞云白临,私下里讲了这件事。
云白临是云安平的长子,此时虽然身居高位,却已经好几年不理政事,只等着提携上小辈后就致仕回沅江接掌家族。家里欠粮的事他也知道,却没想到欠得不少,当即答应帮枢密院交代,回头就找父亲问了个究竟。
云安平自辅都面圣后,还要准备两个孙女入宫,与长孙云行之入仕诸事,便留在了云白临的别院一直没回。听云白临问起欠粮,一点头道:“确有其事。”
云白临急了,道:“欠年少缴点也就算了,怎么一年比一年差得多?这次赶上灾年邦里拿不出粮,饿死了十几万人!”
云安平不动声色,淡淡道:“这里头自有道理。说白了不过是一头欠了一头补罢了。这粮从太后垂帘时就开始亏欠,实际是弥补当年云氏出资抚军的饷银。这笔钱没法从国库里正大光明的走,才从粮上找补。”
云白临一听缘由,立即直起了身子,低声道:“父亲糊涂!当年太后要银子抚军,防的就是圣上。两宫关系父亲也不是不知道,现在还敢找补,不是给圣上填堵吗?”
云安平微微一叹,道:“我本想趁皇帝根基不稳对云氏多有依仗,压两分商税。欠点粮,不过是投石问路。这次辅都一见,我就明白此路不通。人君羽翼不丰但峥嵘已露,云氏已经是俯首座下臣了。”
云白临低声道:“是这个道理!自从当年五军倒将,逼六合大将军反戈支持圣上的时候,我就不敢有什么小动作了!朝里的掌权将军和咱们这几大世家看着威风,架子是虚的。圣上不声不响,拉拢了一大批军中将领和小姓,拿出来不起眼,根基可是扎到了最底下!他歪一歪,咱们就地动山摇站不稳!要我说,云氏应该避锋为先,在内尽快叫婉娘入主后宫,在外把行之扶起来,给小一辈把底子打好,从东宫入手,家族繁盛的日子在后头!”
云安平点头称是,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觉得若是由云氏主动还清欠粮,就得提当年太后抚军之事,未免在皇帝面前落了下风。便由云白临携枢密院上本,只说灾年欠粮,云氏会尽快调配。若是皇帝不追查,此事揭过就算,但来年银粮务必交齐。另一头尽快叫云行之入仕,最好在婉娘和柔娘入宫前就拿到实权,小辈们好互相有个照应。
两人计议已定,云白临便一封奏折递进了御书房。他一带头,枢密院立刻跟进,将头年国库大帐递了上去。朝中各司随即响应,或报云氏出银赈灾后事,或提经略治水拨款等项,言下之意云氏和枢密院虽有错却也尽力弥补 ,马上治河也离不开,请天子不要再追究。朝中众臣都是世家出身,彼此间向来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一时间抱成了一块铁板,力保云氏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