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道长语气平淡地宣布了今日念经任务的结束,不少术士脸上都露出失望之色,伸长了脖子朝尸坑里看了好几眼,垂头丧气地走了。
无厌也回了自己的草屋,将一夜没合眼、眼下赖着被窝不起的小狐狸挖出来,撸了把狐狸尾巴:“别睡了,等会儿该走了,我先给你……”
“无厌师傅可在?”
房门被敲响,平道长苍老沙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竟然这个时候来找他。
程思齐迷迷糊糊闭着的眼无声地睁开,眼中最后一丝困倦消退,只余清明。无厌摸了摸他的脑袋,他便一跃钻进了无厌的袈裟里,只露出寥寥几根雪白的毛毛。
“平道长有事?”
无厌打开门,装出一副神色困顿的模样,歉然一笑,“还望平道长见谅,昨夜睡得太沉,今日也醒不过来一般,总觉困得厉害,正要再歇会儿。”
平道长笑得和蔼:“无妨。贫道也是睡得太好了,今晨都起来迟了。”
走进屋内,无厌随手给平道长倒了杯茶,平道长接过,却没喝,而是视线直盯在无厌胸前鼓鼓的一小团上,笑了笑:“无厌师傅,这是对这小玩意儿养出感情了,舍不得了,还要处处带着?”
无厌轻啜了口茶,道:“小东西爱撒娇,离不得人。”
平道长转着茶杯,瞧了一眼那几根白色的毛毛,道:“土狗的毛甚少有这般长的吧……无厌师傅莫不是还从这峡谷里捡到了大漠的小狼崽?不知可否给贫道看看,略作赏玩?”
无厌真想用留影石将平道长这句话给录下来。
这样下次与妖修大战时,玄剑宗的剑修肯定连丹药都不用嗑,就能爆发出无与伦比的战斗力。毕竟那些铁疙瘩可是出了名的护短。
当然,他无厌也护短。
“他认生得很,还是算了吧。”无厌轻笑道,语调柔和,但神情却是不容置疑的拒绝。
平道长眼底的笑意微微冷了:“看来无厌师傅是真的喜欢这种小玩意儿,宠得厉害啊,看一眼都舍不得。贫道还道这大漠里夜冷,想找无厌师傅讨件皮子呢。”
“好来镇上,上好的皮子不少。”无厌笑得越发诚恳,似乎完全没听懂平道长的弦外之音,是在真心建议一般。
他的眼睑微垂,一抹幽冷的杀机恰到好处地掩了下去。
平道长慢慢喝了口茶,像是接受了无厌的建议一般,笑道:“那贫道可要寻个工夫,在好来镇好好转转才行。对了,无厌师傅,今日的经筵,你可想来看看?”
无厌唇角微勾,心里恍然。
哦,要轮到他喂尸体了?看来昨日这位平道长找他,或许就是想让他被那怪物敲门,只是因他昨日那番阴冷表现,让这位平道长迟疑了下。今日见他没下手虐杀了小狐狸,还逆了他的意思,便终于忍不住了吗?
想着,无厌便含笑道:“能参加经筵,乃是贫僧的荣幸。”
平道长起身道:“那今夜便等贫道来敲门,喊你同去。对了,今夜就切莫点那安神香了,不然连敲门声都听不见,叫不醒,错过经筵时辰,便不好了。”
说着,平道长似不经意地拍了拍袖口的灰尘,整理了下衣摆。
随着他的动作,一道暗光从他的手掌射入了地底,一股不易察觉的阴厉的气息瞬间将整个草屋锁住。没有什么攻击性,但却像是无数双幽暗的眼睛,盯住了草屋里人的一举一动。
又是妖修的小伎俩。无厌略微挑眉。
平道长若无其事地走到门口,悠悠一甩拂尘,道:“无厌师傅,不必送了。”说罢,便要抬脚走出去。
但就在此时,他的背后响起了一道声音。
“程小少爷,咱们马上就要被喂尸体了,你说该如何是好?”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压在了平道长的肩膀上,如有千钧之力般,刹那就让他半边身子没了知觉,浑身发颤,而那声音还在继续,“是也学人剥了皮做张狼皮垫子好,还是省点事,稍微剁剁,喂了尸体好?”
肩上的五指慢慢收紧,明明只掐在肩膀,却像是卡住了脖子一般,压出了胸腔内的气息,让平道长瞬间脸色红涨,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叫声。
“咔嚓!”
一声脆响,平道长半边肩膀塌了下来,他整个人冷汗淋漓,扑通跪倒在了地上。
“平道长,何必行此大礼?贫僧可受不起。”无厌笑容温和,抬手嵌着平道长的肩膀将人甩到椅子上。
平道长疼得面目扭曲,但无厌松了手,他便能说话了。
尖叫喊人绝对是不合时宜,平道长忌惮惊惧地看着无厌,须发皆颤,略带几分讨好道:“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前辈,愿受此一罚,还请前辈手下留情。”
这能屈能伸的模样,还真跟程少宗主有的一拼。
无厌扬眉,笑了声:“手下留情自然可以,但我要离开这儿,就要麻烦平道长带个路了。”
平道长闻言,神色似有些诧异,但还是忙点头道:“能为前辈效劳,是晚辈的荣幸。只是……不知前辈是妖修哪一宗门的?前辈莫怪,只是主上一直在打探各位前辈的消息,想与各位前辈结盟,嘱咐晚辈若是得见,一定要转达此消息。”
能通过微末的妖气辨认出妖修真身的,只有妖修。平道长面对认出他的真身是狼,还如此邪肆威胁的无厌,绝想不到他是个慈悲为怀的佛修。
无厌自然也不会暴露自己的秘术,便随口扯了妖修中一个不起眼的边缘小宗门:“血屠门。你们主上是风雨雷火哪一位?”
平道长显然听过血屠门,神色略微放松了点,但还是十分戒备。毕竟妖修可不像人修,讲什么忠义道德,彼此之间父子兄弟亦可一言不合便相残相食,委实危险得很。
“主上大鹏雷妖雷主,前辈可听过?”平道长语气略带几分试探。
无厌笑了笑:“雷主性情暴虐,向来看不惯地上跑的四条腿妖修,怎么,最近转了性,还收你们这些冥狼做手下了?”
平道长眼神闪烁了几下,尴尬笑道:“以前我等都是跟着风主的,可这不是风主被雷主灭了嘛,我等便弃暗投明了……”
雷主杀了风主,还来了凡间?
无厌被这信息一冲击,整个脑壳都疼。
他不想多问,化神期的雷主若真在,可不是他一个金丹巅峰搞得定的。更何况,他现在还封了修为,最多能以力量拿捏一下平道长这样还未淬体的炼气罢了。
可平道长却不管无厌想不想听,径直道:“前辈已被妖丹淬体,可是来凡间的高等修士了。若能响应吾主之诏,一同协助祭天,将来妖圣秘境降临,前辈必有一杯羹分啊……”
“妖圣秘境”四字终于让无厌脸色变了。
亏他们修真界还以为妖修这五十年来没开战,是上次被打狠了,在休养生息,却原来这帮妖崽子是在憋大坏呢。妖圣秘境堪比人修的仙界碎片,若是降世一次,定能让妖修多出数十金丹,多个元婴,反手便能将人修打残。
以往多年,八大仙门的监察使遍布整个修真界,深入魔修妖修两地,就是为了时刻监视他们,防止他们召临妖圣秘境。
人修中的化神还恭请出了大乘长老,联手封锁了修真界召临妖圣秘境的通道。却没想到,这帮妖修脑子这么灵活,不在修真界召临了,改来凡间了。
这件事太过重大,不管真假,无厌都得赶紧离开大阵,回报给八大仙门。
“妖圣秘境……雷主可真是大手笔啊。”
无厌假作感叹,“看这样子,雷主是想在风崖关祭天召临秘境?这凡间有天道桎梏,恐怕是难上加难……”
“区区天道桎梏,对雷主来说,自然是不值一提。”平道长脸上露出一丝狂妄之色。
无厌装出一副心动的模样:“既然如此,那我也说不得要走一遭了。不过再去风崖关之前,还是要回好来镇一趟,我的法器埋在地火中淬炼,如今想必时候也差不多了。我本想来看看这里发生了何事便走的……”
平道长可不容易抓住了个金丹期,怎么能轻易放走,便又劝了无厌一番。
无厌看似被他说动了,抬手拍了拍平道长的后背,恢复了他的知觉。
平道长警惕犹在,但却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通风报信的举动,而是率先走出门去,很是乖觉地带着无厌往外峡谷走。
“这里有个九环迷踪阵,可是雷主亲自布下的,化神以下没有法诀,绝走不出去……”平道长低声同无厌说着。
一路不断有人朝平道长问好,平道长和蔼又矜持地点了点头,带着无厌畅通无阻地走到了峡谷关卡前。
扬声报了暗号,上面的暗哨却没理会。
平道长不耐地皱起眉,又喊了一声,却见那暗哨探出头来,回道:“国师夫人驾到,峡谷封禁,许进不许出!”
就在此时,峡谷外那层叠卷滚的黄沙倏忽一散,一声高亢的马嘶声刺破沙尘传来。
随着这道马嘶声,一辆通体漆黑、四角挂着青铜风铃的高大马车缓缓驶了进来。
无厌察觉到怀里的小狐狸向衣领深处扎了扎,便不动声色地微低了头,站到一旁。
他一身灰扑扑的破旧袈裟,故意收敛了气息,低头时也看不清容貌,很容易便会被人忽视。马车上的人自然也是没有注意到他,慢悠悠与他擦肩而过。
无厌眼睛微眯,正思索着回头定要收拾了这程夫人,就见那马车忽然一停,一只手掀开了纱帘,毫不犹豫地一掌轰向无厌。
“这股绮罗香味……我的好儿子,你果然把佛珠的主人给娘带来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总是会迟到,但暂时不会缺席_(:з」∠)_
第十章
这一掌势若雷霆,几乎是刹那便逼到了无厌面前。
怀中的小狐狸突然窜出,就要扑过来替无厌挡住这一击,但却被半路掐住尾巴根按了回去。
按着程思齐的人不慌不忙地抬手,握指成拳,一拳对上了袭来的手掌。
“啊€€€€!”
女子的惨叫灌耳。
无厌的拳头似慢实快地一寸一寸逼过去,直接将程夫人整个手掌连同半截手臂轰碎了。
血肉横飞,程夫人高高在上讥嘲冷笑的表情瞬间扭曲狰狞,她断了的手臂猛然向后一震,袖口如风鼓涨,砰然射出了无数根肉眼难见的细线。
细线如游蛇般滑溜难捉,飞快缠上无厌的身体,紧紧卡入他的血肉中,限制着他的行动。
“找死!”程夫人怒道,“平道长,还不助我?!”
脑后传来一声细微的破风声。
无厌偏头一躲,便见一只黑色狼爪悍然划过,带起一道凛冽罡风。
一只巨大的狼头紧随而至,血盆大口张开,利齿间黏连着腐蚀的毒液,左突右撞,直咬向无厌的脑袋。
“你不是妖修!”
化出原形的平道长疯狂攻向无厌,道道凌厉,腥气狂溢,低沉的狼吼近在咫尺,炸裂耳膜。
这种境地下,若真是妖修,在封印修为不能打开的前提下,要想打斗,都会变回原形,提升战力,绝对不会再像无厌一样维持人形。
他果然是被骗了。
虽然一直保留着怀疑,但平道长还是愤怒不已,他堂堂一个妖修,竟然被一个小小的凡人欺骗了,当真是该杀!
“堵住他!别让他跑了!”程夫人大喊一声,声音尖利,“打他胸前!”
无厌淡淡含笑的双眼瞬间一冷,看向程夫人,似笑非笑地低声道:“程小少爷,你这样的娘……是留来喂狗的吗?”
话音未落,紧攻不放的平道长便爪子一转,突向程思齐窝着的位置,“凡人,受死!”
无厌当即侧身,抬手一挡,却不料平道长狼爪的指甲却如钢针一般,霎时又抽长了一截,直插向无厌的心口。
“咔”地一声,如刺铁板。
平道长狼头上的狞笑还没裂开,就被这爪子折断的剧痛袭击,一声狼嚎正要出口,就被一只手掐住了脖子。无厌眯起眼笑了笑:“可惜了,本来还想留着你有点用,但你知道得太多了。”
“你、你不是……假的……”
平道长双眼暴突,惊愕地张了张嘴,旋即,他像是明白了什么般,眼中飞快掠过一丝恍然和惊悚,“你是……你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