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了片刻,决定不等三个月,就把思齐杀了献给红玉。
定了主意,思渊又回到地窖前,试图再跟红玉讲条件。但红玉却像是根本没听见一般,再没有分毫应答。
思渊冷笑两声,忿忿甩袖而去。
院内又恢复寂静。
一刻钟后,一道僵直的身影慢慢走出后门,绕到小狐狸扔出来的围墙下,呆滞的目光仔仔细细搜寻了一遍,在角落里发现了那团带血的白色。
第二十七章
“呜……”
乱草里, 白色的小狐狸低低呜咽着,艰难地睁开一双被血糊住的眼。
言陵姿势僵硬地蹲下, 拂开草叶,伸出手去,想要把缩成一团的毛绒绒抱起来。
但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小狐狸的身子时, 小狐狸的身影突然一虚,竟从尾部开始散开, 渐渐化为了缕缕白雾。
雾气冰凉,穿指而过。
言陵涣散的瞳孔有一瞬间的凝滞。
他的手指停在半空, 直到沾着露水的草叶脱开束缚,抽打上他的手背, 才将他唤醒。
围墙下仿佛什么都未曾出现过。
言陵慢慢起身, 走回院子。
路过地窖和小狐狸砸上去的土墙时,他特意停顿了下,却发现之前的鲜血就好似都是幻觉一般, 消失无踪,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只除了夜风之中残留的那股腥味。
回到屋内,小和尚抱着被子, 蜷着腿, 睡得不省人事。
外边那么大动静, 他都毫无所觉?言陵心中诧异, 觉出几分古怪。
他脱了衣裳,把小和尚往里推了推,正要躺下, 却忽然听见一声痛苦的低吟。
转头看去,便见思齐俊秀的面容突然一白,像是陷入什么梦魇一般,额头眉骨突兀地渗出一片殷红。
思齐的一条腿也在微微颤抖着,仿佛疼痛难抑。
在思齐疼得就要挣扎着睁开眼时,言陵一手按上他的额头,另一手握住了他的小腿,清凉之意缓缓送去。
很快,思齐紧皱的眉头松开,带着满头的冷汗,疲惫地睡了过去。
犹豫了片刻,言陵手臂僵硬地将小和尚搂到了怀里,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直到又听到那串细小安逸的小呼噜,才停了手,闭上了眼。
这一夜发生的事,思齐仿佛真的全然不知一般。
次日天色阴沉,不多时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这雨永不停歇一般,一下便是连着下了两三日。思齐答应思渊的白日去挖红玉的事,也因着这天气耽搁下来。
言陵让思齐把佛经都整理出来,倚在雨声喧闹的窗下,一册一册翻看过去。
小和尚也在旁边坐着看,只是看着看着,那书卷后边便传来了一阵哈欠声,又过了会儿,直接变成了小呼噜,少年挺直的腰板软塌塌歪过来,靠在言陵胸口。
看了看睡得手脚松软的小和尚,言陵慢吞吞掏出一个擀面杖和一面锅盖,抄着擀面杖咣啷一声砸下去。
“啊!打雷了!”
思齐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惊魂未定地目光游移了一阵,落到言陵手里的擀面杖上,郁闷地揉了揉脸,“又是这招……唉,到底你是和尚还是我是和尚?你看这些佛经都不会困吗?”
言陵木呆呆地看他一眼,从桌子上拿起一张早就写好的纸条,“好好念经。”
“不想念。”
思齐跟小狗一样蹲到言陵跟前,下巴放他膝盖上,抱着他的大腿笑,“言少爷,你晚上给我讲讲山下的事吧。我从小就在山上长大,很少下山,听说山下好玩得很,是不是?你平日在家都做些什么?”
言陵又拿起一张纸条:“打屁股。”
“你在家打屁股?打谁屁股?”思齐一愣,直起身子正要再问,却忽然听见雨声中响起一阵敲门声。
“思齐师弟!”
模糊的喊声从院门外传来。
思齐要问的话卡在了嗓子里,顿了顿,还是起来打了伞,出去开门。
潮湿的木门拉开,门外却是一名和思齐关系较好的年轻僧人,披着蓑衣背着包袱,一副要远行的模样。
思齐心思一转,皱眉道:“思真师兄?你这是……要下山?”
思真憨厚地笑了笑:“对,我看这雨小了不少,晌午就该停了,到时候我就下山。我来一是跟思齐师弟你道个别,二也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咱们几个师兄弟一块下山,谋个营生。”
思齐诧异:“师兄,你们是要彻底离开昭闻寺,下山还俗了?思渊师兄他知道吗?咱们寺里……”
“思齐师弟,咱们寺里什么样,你也看见了。”
思真打断思齐的话,叹了口气,忧愁道,“你看你在这儿,这几天,有人来送饭吗?不是我们不想来给你送,而是寺里真的是揭不开锅了。思渊前天开了仓房,说没粮了,大家想留便留,想走便走。我和几位师兄商量一下,还是决定下山。留在这儿除了吃白饭,也没什么用,师父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他声音一顿,笑了声,“唉,不说这个,我是想着咱们几个不都是孤儿吗?不像别的师兄弟,下山能回家,有个跟脚。所以咱们几个就搭个伙儿,一块走,一块找活计,彼此也是个依靠。师弟你看呢?”
偌大一个昭闻寺,说散就散了?
思齐还有点回不过味儿来。
他听思真说完,想了想,道:“我跟师兄一块下山也行,只是师父对我等恩重如山,我不想走太远,这样隔几日还能回山上看看,给山上的师兄弟送点东西。”
思真粗憨的眉毛皱了起来。
“另外,言家的言少爷我没法子把他扔下不管,我想……”
思真立刻道:“思齐师弟,这些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你要是真心不想离开,那便再等等吧。师兄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完,脸色也冷了,眼神也不多给一个,便匆匆走了。
思齐隔着雨帘看了一眼思真的背影,转身回了屋里,和言陵复述一番,末了哼笑一声:“这位思真师兄长得一张憨厚仁义的脸,真当谁不知道他偷偷劫别的小和尚银钱的事?我要是跟他下了山,走出去没两步,就得被抢个一干二净。”
言陵心里好笑,没想到小和尚也能机灵一回。
不过昭闻寺没粮了,放其他和尚下山€€€€这个说法可半点都靠不住。言家就算再不看重他,也绝不会一个铜板都不给昭闻寺,就把他送过来。
思渊也不知是在打什么算盘。
言陵还记着思渊那日和地窖内名叫红玉的人所说的话,并一直在暗暗准备。
通过这几日的相处,言陵已然清楚,若是思渊真的对小和尚下手,他绝不会袖手旁观。那么,以他的性格,便不能坐以待毙,而是要先下手为强。
到了晚间,言陵恢复自由,便又摸索出些朱砂来写写画画。
思齐趴在床上,从被子里拱出一个脑袋,突然道:“言少爷,你怎么忽然喜欢钻研这些鬼画符?”
“睡你的觉。”言陵头也不抬。
思齐安静了会儿,又翻了个身,望着床帐顶:“言少爷,你白天说你在家也爱打屁股?除了我的,你还打过别的屁股?怎么没人剁了你的手呢……”
“你今天也欠打了?”
言陵按照混沌的记忆里的模样,画出一张符纸,端详了片刻,转头看向思齐,“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酸呢?”
他懒洋洋抬了抬唇角,“就打过你一人的,就上了瘾。又软又弹,拍下去,还会颤一颤,可怜得紧……”
“让你瞎说!”
小和尚窜出被窝,一个猛虎飞扑,就冲到言陵跟前,要去捂他的嘴。
但此时的言陵可不是白天的言陵,略一侧身,便躲开了思齐的袭击,还一扬手,用朱砂给小和尚的脸颊添了两道红艳艳的胡须。
“嗯,更可怜了。”言陵压着思齐的后颈,打量了一眼,一语双关道。
实力悬殊,思齐也不挣扎了,等言陵松了手,便是一个前倾,将脸上的朱砂全蹭到了言陵鼻尖上。
思齐一瞅,俊美温柔的公子顶着一个红鼻头,顿时笑得差点坐地上。
闹够了,言陵无奈拿了湿帕子,拽着思齐给他擦干净脸,又自己净了面。
“言少爷,我听说你们大户人家,少爷读书都有书童,”思齐绕着书桌转了一圈,煞有介事道,“你看要是我们昭闻寺真倒了,我能不能去给你当书童?”
他说着又有点纠结,“就是听说你们大户人家,少爷和书童都有一段爱情故事……”
鬼他娘的爱情故事……
言陵握着笔的手顿了顿,脑海中突然泉涌般冒出一道符文,他行云流水般画完,抬手直接将其贴上思齐的脑门。
“小僧是不能破戒的,但言少爷你又太好看了,也不是……”
声音突然消失,思齐顺着前面的话动了几下嘴,才发现不对,顿时对画符的言陵充满了敬畏,哒哒哒地挪回了床上,不再聒噪了。
“小色和尚。”言陵嗤笑了声,继续低头尝试符文。
雨停了之后,思齐便不得不背着小背篓去后山挖红玉。
当今术士其实和普通人差别不大,唯一的不同,就在于可以御使非凡的器物进行攻击和做到其它匪夷所思、寻常之力不能办到的事。
昭闻寺的术士所用的,就是红玉。
这红玉按照空了大师的说法,是产于后山的,乃是机缘所得,天资高,心性纯,又有缘的人才能得到,并御使。而且这红玉昭闻寺只有三块,之前思观被废了,手里的红玉消散,便代表着后山又长出了一块。
思齐就是来找这一块的。
不过收获不怎么样,他挖了一背篓野菜和蘑菇,就是没找到红玉。
临近正午从后山离开,却正遇上来砍柴的另一名师兄。
“思齐师弟?”
那名师兄神思不属,差点撞上思齐。回过神来,一看是思齐,便是一惊,“你、你不是和思真他们下山了吗?你……你回来了?”
思齐摇头:“我没跟他们下山。师兄你脸色不太好看,后山路不好走,小心些。”
他叮嘱了一句,就要转身离开,赶回去给言陵做饭,但却被这名师兄一把拉住,小心地拉到了路旁。
“师兄?”思齐一怔。
那名师兄左右看了看,小声道:“思齐师弟,就凭你方才几句话,师兄也不忍心不告诉你……思真他们几个,都失踪了。”
“失踪?他们没下山?”思齐心里突然一紧。
“下了,昨日雨停了就下山了。”那师兄道,“但今早我去钟楼上打扫,才看见前两日的大雨,把山路给冲埋了,根本过不得人。咱们上山下山总共也就这么一条大路,别的小路早就封死了。你说他们要是真下山了,怎么会看不见路断了,不转身回来?”
“师弟,你自己长个心眼儿吧,咱们寺里……也不知是招惹了什么,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