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爷与我也是相交一场,我怎忍心见死不救?若是没有其他事, 刘老爷便直接随我上山吧。”
富商刘象登时喜出望外, 抱着孩子起身转了两圈, 又有些迟疑道:“第三天的神使大人, 会愿意收下其他山峰来的神子吗?成人礼在即,我娘子是注定无法长大……”
至今未能弄明白神子与成人礼的奥秘,如今机会送上门, 无厌岂有拒绝的道理?
当下便道:“我会代表第三天参加成人礼,你们在此暂住便可。神使大人很好说话,为人又可爱,无需担心。”
“可、爱?”
刘象脸上露出一种极为古怪的表情,像看怪物一般快速扫了无厌两眼,心想怪不得这言老板进了神殿没多久就长这么大,原来跟神使的关系不一般呐。
只是苦了那狐小子,只怕狐狸毛都变绿了。
不管心底作何想,刘象还是带着孩子同无厌上了山。
程思齐不好跟无厌下去,便一直等在竹林。
刘象畏畏缩缩地拜见了所谓的神使,便被无厌以神识收服的几个傀儡带去其他地方安顿。
“我们秘密太多,确定要留下他们吗?”
程思齐有些犹豫道。
他接了山泉水,以掌浮空温热,卷过几片竹叶倒入了茶盏中,递给无厌一杯。
无厌接住,顺便抓住程思齐的手,笑了笑道:“留在这里固然危险,但送他们出去更加危险。从劫界突然入侵灵界,到这第三天神使的含糊其辞……我有预感,劫界将有大事发生。而且你发现了吗?来劫界这么久,除了林空鱼和林冬,我们再没遇上其他灵界人。”
“他们在哪儿,究竟在做什么?”
无厌凝眉,“我总有种我们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不过我们所做的事他们也不得而知,算是半斤八两。而眼下,有人要做交易,自然也要做。”
“刘老爷?”程思齐诧异。
无厌扬眉一笑:“你猜猜看。”
听闻无厌此言,程思齐便知道一肚子黑水的秃驴又不知在卖什么关子。按照往日的教训,程少宗主应当不闻不问,冷面相对,抄起茶壶就走人,免得遭受太多戏弄。
但偏偏,无厌爱逗,程思齐也就只吃他这套。
只有两人在,面具摘了后,程思齐一双黑透透的眼睛好奇疑惑地望过来,凑近了点,手掌按上无厌的腰间,“我如今可有了治你的法子。再卖关子,就脱你裤子。”
无厌不动如山,抬手捻了捻两根手指,笑了声:“小狐狸,掏出尾巴来摸摸……”
话未说完,手指一湿,陡然被含进了一片温软之地。
舌尖游鱼般从指间穿过,指腹被报复性地咬了一下,像被什么又凶又软的小玩意儿叼住了似的,麻麻痒痒,带点尖锐的疼,旋即又被软舌温柔地抚过,细致安慰。
有时候眼睛看不见,触感便会越发清晰。
无厌拇指按了下程思齐的唇,把手抽回来,反亲了口程思齐,低声道:“你自从藏锋之后,情动的时候越来越多。若是再过段时间不入化神,极情剑道对你的影响是不是就太大了……”
“我觉得不是极情剑道影响得我。”
程思齐退开点,反手扣上面具,摸了把无厌那一头虚假的黑发,“是一个貌美如花、年方二八、等我娶他的老和尚勾引得我。”
无厌扬扬眉,没反驳。
把人抱过来一块靠在躺椅上,听着林叶沙沙声,于如此紧张的时期,竟还能觉出几分安闲之意。书房内不多的书卷都被摄了出来,堆在竹屋前的空地上,随意散乱着,被零落的竹叶叠了一层又一层。
两人如之前几日一般,继续研究劫界的典籍和那口奇怪的棺材。
在所有书卷被再度啃了个透透彻彻之前,一阵啪嗒啪嗒的奇异脚步声突然响起,由远及近,朝着竹林缓慢靠近。
“来了。”
无厌手里的动作一停,袍袖一荡,便将所有书卷收起。
程思齐也神识微动,扫向院外。
到了近前,那脚步声停下来,一道虚幻幼小的身影出现在竹林间的小道上,拱起两只小手朝着程思齐和无厌拜了拜,一双蛛网般裂着血红的大眼睛眨了眨,突然开口道:“在下白冲,见过两位道友。”
“道友?”
无厌之前之所以那般干脆地答应了刘象的要求,便是因着刘象说话时,那一声尖锐的婴孩啼哭中,传出的一缕微弱的神念。
但有神念,不代表便一定是灵界之人。而即便是灵界之人,也不一定便是同道之人。
“我们可不是什么道友。”
无厌否认道,“攀亲带故的,可也讲不了价。神子既然求庇护,那便拿出你之前所说的交换之物,否则,我和神使也不是什么滥施善心的好人。”
“嗯。”
程思齐十分有威严地应了一声。
一见两人这一唱一和的,婴儿虚影立刻露出一个苦笑,无奈道:“两位不必如此戒备。能来到此地,两位想必已经知晓劫界所谓生儿育女,所谓神子诞生,究竟是如何一个缘由。不瞒两位,白某便是残魂复生。”
“称呼两位为道友,只是因为白某曾经也是灵界之人。”
无厌皱眉道:“如何证明?”
婴儿虚影摇了摇头:“不必证明。”
他仰起头,“我来此,确实只是为了同你们做一个交易。当初我复苏之时,你碰到了通灵之棺,我感受到了灵气,那时候便已确定,你二人是修士,而非这劫界土生土长之人。”
“我会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但我有一个要求。”
无厌抬手加固了一层阵法,将外界彻底隔绝,神识笼罩之下,一切无所遁形。程思齐也取出两把神使留下的佩剑,插在了竹林中,布了一个剑阵。
做完这一切,无厌才问:“什么要求?”
“真是谨慎。”
婴儿虚影赞叹了一声,虚虚渺渺的声音凝实了一些,道:“我告诉你们所有秘密,你们帮我打碎一面镜子,烧掉一棵树。”
“镜子,和树?”程思齐皱起眉。
白冲点头:“就是刘象见到的那面镜子,在神殿大门的上方悬挂着。那是一面可以鉴别世间一切真伪的镜子,如你们这样的伪装,从那镜子前一过,便会立刻恢复原本的容貌气息,根本无法掩盖。修士出现在这里,会面临什么,不用我说,想必你们也知道。”
“而那棵树,成人礼时你们就会见到了。到时候不论那棵树说什么,你们都要把它烧了。”
无厌抬起头,沉声道:“我们可以答应你。但不保证会做到。”
白冲脸上露出一股疲惫之色,颔首道:“我知道很难,但这是唯一的机会。时间不够了。我说这些你们可能不明白,但既然你们答应了,那以前的那些事,我也可以告诉你们了。”
他向四周望了一下,问道:“那口流血的通灵之棺送来了吗?”
“在后面。”
程思齐答道。
手掌一挥,地面便犹如有地龙游动一般,隆起一条鼓动的痕迹。这痕迹好似轨道,将那口不断淌血的棺材直接从后院传送了过来,出现在三人面前。
“就是它。”
白冲飞过来,飘在半空中看了看,双手向上一抬,便将棺材盖直接掀了起来。
棺材盖掀起之时,不断淌出的鲜血便陡然如雾气一般消散了。
棺材内幽沉漆黑,散发出一股奇异亘古的气息,犹如无尽空间传导而来的古老风暴,在积蓄酝酿。
“其实神子进入通灵之棺,唯一的目的便是与复苏在体内的元神彻底融合,觉醒前世的种种记忆,并为异化做准备。而成人礼,就是去接受真正的异化。”
白冲朝棺材里看了看,给无厌弹去一道神念:“你体内没有无常佛的元神,进入棺材没有大碍,只是也无法去觉醒记忆。我给你这道法诀,能让你入棺之后,用无常佛的眼睛去看一遍当初的究竟。”
“他的地位已然很高了,这劫界究竟有何秘密,你应当能知晓十之七.八。不过记住,有排斥也不要出来,否则就会半途而废。同时莫要贪恋,千万要在成人礼开始前回来,不然便回不来了。”
白冲看向无厌。
程思齐却神色微沉:“为何非要他去?我不行吗?”
“你不是化神,没办法元神穿梭,那就真是有去无回了。”
白冲瞥了一眼程思齐,“而且你这一身藏锋之势,是玄剑宗的铁疙瘩?还是留下守着吧,那些不适合玄剑宗的剑修看。”
话外似含有另一种深意。
陡然蹦出来的一个自称灵界残魂的人,所说的话究竟有多少可信度,值得商榷。
但眼下,程思齐知道,自己留下,比无厌留下更合适,也更合理。而白冲毫无保留,进入无厌和程思齐神识笼罩区域,任由两人捏住他裸.露在外的残魂,也是在无形中表示了自己的孤注一掷与信任。
如若无厌有意外,程思齐的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刺碎白冲的残魂。
或许值得一搏。
这个想法同时出现在无厌和程思齐心底。
“法诀没问题。”
将白冲给的法诀推演了一遍,确认无误,无厌偏头摸了摸程思齐的头。程思齐眼神沉黑,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许多事经历下来,两人之间自有一股难言的默契。偶尔虽有胡闹调笑,但关键之时,却都没有迟疑。所谓道侣,并非是一方供着一方,一方养着一方,一方护着一方,而是互为依靠,彼此信任。
白冲神情中露出一丝羡慕失落之色,微不可察,一闪即逝。
“好好念几天佛经,清心寡欲。”
无厌将程思齐搂近了点,也不避讳小孩,极其嚣张地亲了一大口,低声笑道,“一个人小心,别动剑。要是看棺材动了,就赶紧把我棺材板按住,别让我诈尸,半途而废。”
“放心。”
见程思齐乖乖点了头,无厌才催动法诀,翻身躺进了棺材里。
白冲双手向下一按,棺材盖便陡然砸了下来,彻底将外界的一切封锁,神识也被猛地掐断。
身下冰凉,一股莫名的气息如爬虫般慢慢笼罩过来,无厌心神警惕,以法诀将自己的一缕神念融入这股气息之中。
神念与这奇异气息接触的刹那,便如有一个旋涡陡然旋转起来一般,无厌的神念眨眼间便被这旋涡吸入。
意识内骤然一黑,又倏地明亮。
无厌如突然睁开眼的盲人一般,被眼前的光亮刺了一下,才眼神一定,不由自主地看向前方。
而这一看,无厌便是一怔。
眼前是一处熟悉又简陋的佛堂,金身佛像巍巍高大,散发着令人心折的浩荡气息。
格窗透进午后薄红的光芒,照在正敲着木鱼,抓耳挠腮背经文的小和尚脸上。
小和尚见无厌正在看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师叔,我背累了,能不能歇一会儿再背?你听,我嗓子都哑了。”
无厌看着这位缩小了一大圈、从大乘期修士变成刚入门小和尚的自家太上长老,和这间他再不能更熟悉的佛堂,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荒谬之感。
但他很清楚,他眼下元神稳定,十分清醒,眼前既不是幻象,也不是阵法,而是真正的一段黯淡在万万年前的过去。
他感觉到自己神念所在的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回答小和尚的话。
但话语还未及出口,一道流光裹着法旨便突然破空而来,冲入佛堂,落到了无厌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