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幻象?”
一帮修士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而距离异兽最近的前方,突然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那是什么?”
话音未落,便见那些异兽身魂化作的飞灰突然转变成了一缕缕灰白的雾气。
高空之上狂风呼啸,灰雾陡然便被吹散,万里弥漫。
凡是被灰雾漫过之处,天色陡然变得黯淡,光线被渐渐吞噬。
“快躲开!”
“别碰那灰雾!是异兽之气……”
接二连三的呼喊响起,众多修士纷纷后退,躲避那些不断蔓延的灰雾。
然而这些灰雾似乎根本甩不掉,轰不散一般,如影随形地黏着所有修士。而凡是被灰雾接触到的修士,身体都会发生异化。
层层法术亮起,一片片大阵轰然落下。
但却都无法阻拦灰雾的蔓延。
雾气过处,草木枯败,形容鬼槁,宛如瞬息经历了千万年时光般,残旧不堪,破败至极。
若是任由这灰雾前进下去,那么整个灵界早晚都会被吞噬殆尽。没有人会想到被逼至陌路的异兽们,会选择近乎于同归于尽这种招数。天机宗就算能窥天机断乾坤,也没有算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为了阻拦这雾气,八大仙宗主事的化神修士不得不请出仙界秘宝,万象镜。
万象镜凭空折射出无尽虚幻空间,任由雾气在其中蔓延,暂时遏制了其在灵界的进攻。
但这只是拖延之计,而非可以一劳永逸。更何况,此时的灵界已被污染了一隅,这一隅之内,还包含了一部分昆仑仙山地域。
昆仑仙山,是灵界万古以来的飞升之地,乃灵界灵气蕴生之所,绝不可轻易舍弃。而且,那里还留着那些被污染,却还未彻底异化的修士们。
所有异兽已然死亡,但他们临死之前,却给了灵界最沉重的一击。
本该结束的战争,一时陷入了僵持。
然而这种僵持,持续了没有多久。
几日后,八大仙宗收到了因被感染而留在灰雾区域的几名化神修士的传讯玉简,邀他们于万象镜的边缘,共商此事。
无厌在被灰雾笼罩的英灵册内看去,只能看见那时的天穹半边赤红,灼日闪耀,半边灰雾如群蛇涌动,黯淡无光,中央一面古拙石镜当空而照,将整片苍天整齐地分割成两半,散发着空€€的混沌之气。
八大仙宗的化神修士站在烈日之下,目光凝重。
其中一名阑衣教的化神修士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朝雾气里的人道:“师兄,你在说什么?”
灰雾渺渺,站在其内的几道身影有些模糊不清,传出来的声音也低低哑哑:“师弟,稳重些。你已是化神,若是再这般吵吵闹闹,沉不住气,你让我怎么放心把阑衣教交给你?”
“不放心你就出来!”
那阑衣教化神怒道,“我不信我灵界能人辈出,就真拿这异兽之气毫无办法!你休想让我接这阑衣教掌教的破位子,我根本不信!你如今不还好好的?一定有办法……”
他吼了一通,声音一哑,突然安静下来。
场内一时风声寂静。
此时玄剑宗的化神突然开口:“以万象镜开辟镜像世界,砍去灵界一角,断臂求生,封印异兽之气入镜像……这个办法是可行的。我们玄剑宗,接受。”
阑衣教的化神猛地抬起头来,双目赤红地看向玄剑宗的化神:“站着说话不腰疼……对面没有一个玄剑宗的化神修士,出窍修士,你们玄剑宗当然愿意接受……”
“里面确实没有玄剑宗修士。”
玄剑宗的化神负剑而立,遥遥地望了一眼玄剑宗的方向,面色平静道,“因为他们都死在了虚空战场。”
“我是玄剑宗唯一的化神。”
阑衣教的化神口中的讽刺戛然而止,如被噎住一般,愕然瞪着那剑修半晌,然后低下了头。
“此战。”
“玄剑宗化神修士仅剩一名,近乎灭门。天隐寺化神只剩三人,尽皆重伤。玲珑阁出窍无一生还,万兽宗百兽绝种,化神寿数余百年。还有天机宗,药圣谷,万法门,阑衣教……皆是门人弟子死伤大半,元气大伤。”
雾气内的声音悠悠荡荡传出,带着沉重的气息,“我们为了这一战,付出了太多,不能功亏一篑。”
“是我们的错,才酿成如今的局面。若是先辈们英灵有知,定要气活过来,狠狠抽我们一顿。”
雾里传来浅笑着的叹息声,一道道身影伫立其中,望向万象镜的另一边,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洒脱。
“所以,放弃我们吧。”
虚空战场的血雨还未散尽,在那里抛洒热血的战士却将以最窝囊的方式死去。
但是他们别无选择。
与其异化之后与同道兵戈相见,不如就这般窝囊地死去。至少这样的窝囊,保护了另一批人。
“好。”
“诸位道友,珍重。”
良久,有人嘶哑着嗓子应了一声。
旋即所有化神齐齐低头,朝着灰雾内一拜,赤红着眼眶合力驱动上方的万象镜。
以万象镜为源,折射出一片镜像世界。
源源不断的灰雾被吸纳而入,剑修一剑斩去山河无边,割裂灵界被污染的一隅,抛入镜内。
天空大地,山脉河流,草木鸟兽,镜像衍生万物。
在世界将成的最后,这面万象镜也被抛入其中,彻底断绝了将镜内一切放出来的可能。
那些修士中有人接到了镜子,回首朝镜外望了一眼。
“有朝一日,愿能与道友再逢。”
天空的裂缝慢慢弥合,再看不见灵界的丝毫。
同英灵册一起被封入镜像世界,无厌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明悟。
然而还不待他这所悟明透,他寄生在英灵册上的神念便突然逸散开来,仿佛眨眼便遍布了整片镜像世界,长出千千万万双眼睛一般。
他看见被封入镜像世界的修士们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异化。
没有失控,没有发狂,只是模样有所变化。
他们浑身的修为渐渐消失,昔日叱咤风云的修士们沦为了白发苍苍,拄着拐棍还晃晃悠悠的凡人。
染血的战袍都被收了起来,修炼的玉简秘籍也尽皆黯淡。
有人受不了这落差,痴狂修炼,最终疯癫致死。
也有人一心执着,到死不悔。
还有人成了真正的凡人,结婚生子,庸庸碌碌,过上了为柴米油盐争吵的日子,偶尔才会靠在廊下的躺椅上,抱着小孙子回忆当年的灵界。
“太爷爷,你以前这么厉害呀,像神仙一样呢!那太爷爷,现在你怎么不飞到天上去,斩妖除魔了呢?”
“因为……太爷爷老了。”
一声叹息,空空落落地散在了尘世的烟火气中,杳无痕迹。
就这样,一代一代人出生,死去。
关于灵界的故事已渐渐成为真正的故事,所有人都不会再去相信牙口都混含不清的老头老太太们讲的飞天遁地的胡话。除了模样长得与凡人不同,会有些被异化的古怪诡异,他们生老病死,与灵界的凡人没什么不同。
直到英灵册上的第一缕神念,复苏醒来。
“沦为凡人,被封至死,你……甘心吗?”
第六十四章 (一更)
雪落连山, 万鸟齐喑。
青翠依旧的竹叶衔了满满一斛光影,缓慢而淅沥地倾倒于重重弥散的雾气中, 映亮了迤逦在地的深紫色衣袍。
低垂的兜帽被拉高了些,一双黑沉的眼从其下的阴影中望出来,寒芒一闪而没。
“你醒了?”
眼前一晃, 一道虚幻的婴孩身影出现在程思齐面前,皱着一张血纹斑斑, 有些可怖的包子脸看着他,无奈道, “能劳烦你把胳膊腿儿抬抬吗?就你这样搂着,就算那小和尚醒了, 也怕顶不开棺材盖出来。”
程思齐丝毫不慌地将压在无厌棺材上的手脚挪下来, 翻身落地,掸了掸衣袖,道:“九个月了, 他会醒吗?”
“不好说。”
白冲摇摇头,“到底只是借目观人,他的神念究竟能坚持多久, 神游多久, 又是否会迷失在过去, 都是不可知的。不过他是修斩魔路的化神, 自然不同寻常,无须太过担心。”
说着,他便如往日一般, 绕着那副棺材转了一圈,敲敲打打,似乎在检查什么。
“你知道得很多。”
程思齐手掌抚过棺椁,抬眼看了看白冲,“你生前,应当不只是化神吧。”
白冲闻言瞥了程思齐一眼,笑骂:“又想套我的话?别琢磨了,等到你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总之,我现在把全副身家都压在了你们这儿,信我便对了。”
“我不信你。”
程思齐道,“若是你敢出我神识区域一步,便会身魂俱灭。”
白冲脸色一僵,却很有点习以为常的感觉,来回飘了几下,叹道:“无妨,你们剑修嘛,我都懂。比起当年那油盐不进的混不吝剑神,你这样的还算是品行优良的好剑修了。”
“剑神?”
程思齐眉目一动,眼神中透出一丝诧异。
剑神这个名号,他还真的听说过。不过那却是万万年之前的一本残破剑典上遗留的人物了。是真是假,有如何的丰功伟绩,都已太过久远,不可考了。
“对,他是个剑修,封号剑神。”
白冲似乎并不避讳讲起过往,目露回忆道:“在他六十岁之前,一直是个修炼外家功夫的武道修炼者,而并非是炼气修士,因为他生来没有灵根。而武道总是要落后炼气一头的,这让剑老头很是不甘心。”
“所以在他六十岁生辰那日,他闭了死关,不成剑道,誓不出关。”
程思齐略一挑眉:“那他成了?”
白冲笑起来,道:“他成了。他从不知道斩魔路,却坐忘无我,成功斩魔,去除了一切虚妄,成就了独属于自己的剑道。极于情者极于道,他开创的剑道,便名为极情剑道。”
程思齐心头一动,看了白冲一眼。
他一时有些怀疑白冲这番话的用意。但在他不动用剑道,处于藏锋状态的前提下,绝无人可以看出他的剑道所在。白冲即便有些诡异莫测,也不会真的能看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