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厌身形一震,强行冲开了雷霆,完全不顾这毁天灭地的雷光,直冲入齐元近身之处。
齐元不以为意。
化神修为想靠着近点的距离便伤了大乘身躯,那纯粹是痴人说梦。大乘只需要一个机缘,便可洞悉自己渡劫之日,从此便是进入渡劫期。也便是说,大乘与仙,只差一步。
而化神要想成为大乘,需要的是本质上的明悟与蜕变。其中差距,远不止其他境界差距可比。
他见得无厌近身,眼中掠过一丝冷光,一片阴毒的飞刃悄无声息地飞出,却是无形无状,双眼与神识俱难捕捉。这飞刃正要悄寂地刺入无厌的眉心,齐元却忽然看到无厌紧闭的那双眼,睁开了。
“这是……!”
一眼如坠往世轮回。
齐元一时感觉自己化身成了新生幼儿,牙牙学语,一时又见自己身在庙堂,一步错,便是午门斩首。再一转眼,却原来自己只是个以破庙为家的乞丐老叟,好不容易讨了几个包子,却被野狗咬断了喉咙。
大悲大喜,爱恨情仇,一时炸裂心扉。
他闷哼一声,强行驱散了这迷幻之相,发现这一眼虽是历经百世,但实际上,也不过是几个呼吸。
可这等境界的修士交手,莫说几个呼吸,便是一息之间,就是你死我活。
“好个斩魔路!”
佛字烫心,透体而过。
齐元睁大眼睛,猝然喷出一口血来,已然是受了重创,伤上加伤。
“本欲放你一条生路,却不想你非要寻死!今日,本座定要杀你!”
他眼中也终于迸现出一丝疯狂之色,身躯狂震之下,竟从体表渗出一缕缕黑气。
这黑气化形为黑蛇,赤眸毒烈,一个眨眼便咬上了无厌。
速度极快,神识无法捕捉。
无厌被结结实实咬了一口,立刻便感到一股能对化神有致命之效的强烈毒性在体内蔓延开来。
他深知齐元这是终于发了狠劲儿,心中却不仅不慌,甚至还安定了几分。
若是齐元如方才一般,只想着逃命,那他一个化神,还真没办法一定将一个大乘修士拦下来。但若齐元选择了拼命,那无厌反而可以毫无顾忌,速战速决,来个孤注一掷。
无厌毫不怀疑自己能胜。
因为齐元惜命,而他,不惜一死。
一朵又一朵金莲布满虚空,梵音鸣唱间,似是每一朵金莲内都有无数虔诚的身影叩拜,口诵佛经。
而那佛经又化作金字,飞出金莲,与那黑蛇抗衡,一来一往。
红了眼的齐元和无厌穷尽浑身解数,轰轰烈烈地打了起来。
这一场斗法,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最后,空间风暴吞噬的虚空已来到附近,程思齐也如浑身浴血的厉鬼一般,一瘸一拐地到来。
齐元眼见僵持无果,自己伤势加重,便又生退意,不想跟这两个疯子纠缠。然而无厌却容不得这罪魁脱身。
他直接剖开丹田,将自己炼化将成的小世界强行取了出来。
“你、你都走到了感悟世界意志这一步,只差分毫便是大乘,又何苦为了一个废人,自废前程?!”
齐元难以置信,完全无法理解无厌这疯狂行径,恨极大吼。
然而这小世界却带着无尽的规则意志,无情,亦毫不犹豫地轰然爆开,没有给任何人丝毫退路。
烟尘蔽日,天渗血浆。
散修盟连带附近万里荒芜之地,刹那之间化为虚无。大陆崩塌,海水翻涌,空间风暴都被撕裂,止步于前。
无数神念与气息自四面八方惊骇扫来,却被这末日景象震慑,久久没有动静。
“散修盟……除名了。”有人叹息。
却又有苍老虚弱的声音冷嗤:“道友何故惋惜?莫不是真当我们这些老家伙伤的是脑子,连个是非对错都辨不分明?散修盟借劫界之刀杀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颠倒黑白,混淆视听……如此败类,便是灭了,又如何?”
“杀人,就要偿命!”
这强横声音横扫四周,许久无人应答,最后,便只有低低的叹息回荡。
无尽的流火与小世界的陨星,一一擦身而过。
耳畔轰响着狂乱的爆鸣声,散修盟这座空间孤岛被彻底摧毁,如同玄剑宗一般,成为了这灵界的一方废土。
然而与玄剑宗不同的是,程思齐知道,这里每一个人,上至化神大乘,下至炼气筑基,都沾了玄剑宗的血。
冲入玄剑宗的散修并非千人,而是过万。那其中每一道身影,他都记得。
“你能赢他,无须自爆小世界。”
程思齐虚弱残破的声音在乱流中模糊不清,但还是入了无厌的耳,“……为何要自废?我知道你一直求仙,不惜斩魔,你为我……”
两人血色的衣衫掠开殷红的穹影。
无厌笑了声,道:“也没什么原因。只是想着我是修士,你成凡人,床上怕你受不住,那不如来陪着你……”
戏谑的话还没说完,脖颈上便是一疼。
身上的人死死抱着他,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然后便是冰凉的水泽一滴又一滴落下,漫开一片,比血更冷。
无厌默然无声,偏头在程思齐抽动的额角落下一吻。
流火不息。
极情剑寸寸裂作飞灰,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仙气,护着那两道血色的身影坠向了远方。
哭声也好,笑声也罢,都已甩在了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到。
第七十四章
初春。
鸟鸣清越, 霜花结窗。
淡淡的日光盖在眼睑上,成了薄薄的一层微红。
带着熨烫热意的手臂横在腰间, 耳畔起伏着轻缓的呼吸声,程思齐伸手胡乱摸了摸,就被抓住手腕, 擦着腕骨亲了一下。
“辰时了。”
低沉微冷的男声贴着脸侧响起,含着点磨砂般的嘶哑, “再不起,日头都要晒屁股了。”
唇瓣擦过手腕内侧, 湿软微痒。
程思齐被激得手指颤了颤,睁开眼, 一个猛翻身, 反擒拿,将搂着他的人压在了身下。
纱帐垂散着,透来的光明明暗暗, 刮在无厌清俊端正的眉眼上,如玉似画。
“闹什么?”
无厌扶了下程思齐的腰,正要就着这个姿势坐起来, 身上便是一重。
程思齐蹭到无厌颈窝, 拱过来点, 眼睫轻轻刷在无厌的脸侧, 低声道:“今日咱们医馆不开张。我去城西的商行置办东西,你在寺里好好敲木鱼,等我去下聘礼。”
“你就不怕被方丈打出来?”无厌道。
程思齐不在意道:“了慈方丈他老胳膊老腿儿的, 哪儿打得过我?况且他凭什么打我?隔壁木匠家的七姑娘不就嫁了他光明寺的小和尚?风俗又不禁,还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歪理真多……”
无厌听着程思齐振振有词的说法,无奈笑了笑,循着记忆与感觉在眼前一片茫茫的漆黑中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又是好一顿磨蹭,无厌才将程思齐哄下床。
两人洗漱完,无厌换上一身灰扑扑的僧袍,将已然黯淡如普通木珠的佛珠挂在颈上,出门去城外的光明寺。
而程思齐则走到前院,支开医馆的窗子,放出闷了一夜的尘气,顺便喊来街边的大娘买几个包子,塞给无厌。
“又是肉馅的……”
包子塞进嘴里,无厌略一皱眉。
“这些日子你都瘦了,要吃点肉。”程思齐把无厌送出门,“更何况色戒都破了,还在乎吃不吃肉?”
这边说着,不时有邻居开门,也有小贩经过,都笑着同无厌与程思齐点头。
“小师父,你家小哥说得对,你看这俩月你下巴都尖了,得多吃点!来,大娘再给你俩包子,路上带着吃,热乎的!”隔壁摊子的大娘不要钱,硬塞来热包子。
在摊前等着买包子的老木匠喊道:“无厌小师父,等会儿我闺女也上山去看她当家的,赶牛车,你别费劲爬山了,我叫那懒丫头出来,咱们一块走!”
“好,谢了王大叔!”
程思齐快声答应了,又给无厌披了件斗篷,免得山上风冷。
没一会儿隔壁木匠铺的七姑娘出来了,盘着头,一脸温柔笑意,裹得严严实实,肚子挺着,能看出有些日子的身孕了。程思齐一身传承自无厌的医术,给七姑娘切了个平安脉,目送几人坐着牛车出城。
热热闹闹的院子眨眼静了下来。
他换好衣裳,关了铺子,快步出门。
晕白的天光渗过薄云。
融融春色伴着炊烟晨雾散在街头巷陌,行人稀疏往来,包子馄饨的香气热腾腾地扑在一片片掠过的衣摆上,是个与往日并无什么不同的清晨。
程思齐边打量着街边的景致,边掐指算了算钱袋的钱。
“攒了这么久,可算凑齐了。”
他叹了口气,眼前晕开浅浅的白雾。
无厌和他来到这座凡人聚集的燕北城,已经是半年有余。
那一战,毁了无厌的丹田,也让程思齐自己失去了最后一丝恢复修为的可能。一朝自仙沦为凡尘,两人意外地没有太多落差,也没有过多思虑,随意选了一个凡间小城,便安居下来。
当修士时,凡间的钱财挥手即来,还要嫌弃多了无用。但如今成了凡人,无厌和程思齐便被吃喝拉撒处处用钱的困难难倒了。
花光身上不多的银两后,无厌便只好去城外光明寺挂单,帮人念念经,做做法事。
光明寺人少得可怜,好不容易来一个正经和尚,方丈焊死了大门也不让无厌走,算是给了无厌一个营生。
后来攒了点钱,两人就在城里开了间小医馆。偶尔来人看病抓药,也算是一笔小收入。
程思齐不甘吃软饭,便让无厌教他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