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上头那胡乱八糟的一团七彩线,萧澜疑惑:“这是何物?”
“牡丹啊,我绣的。”岳大刀答,“本来打算送给婆婆的,可后来忠叔说若是送了,我铁定就嫁不出去了,丢了挺可惜,看你人不错,送你了。”
萧澜道:“忠叔又是谁?”
“呀。”岳大刀揪揪头发,“我方才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没听见。”言毕,还未等萧澜再问,便已经纵身跃起,像是一只轻巧的小雀儿,踩着岩壁飞身冲了下去,功夫倒是还不错。
这事有些蹊跷,却又有些喜感。萧澜颠颠手中的香囊,也跟着一道下了山。
两人进城时,正是早点摊子生意最好的时候,热气腾腾的糖油糕下进锅里,出来金黄酥脆,再裹上一层糖粉,咬一口便能驱走冬日无边严寒,从舌尖甜到心间。
陆追不嗜甜腻,却挺喜欢这小点心。一早就出来排队,跟在一群小娃娃后买了两块,捧在手中一边溜达一边吃,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即逝。
于是也便不再去吃牛肉粉丝了,而是在街角买了刚出笼的包子,暖呼呼拎着回到杨柳胡同,推开院门,石桌旁果真已经等了个人。
“吃吗?”陆追举起手中的油纸包。
萧澜道:“不吃。”
“怎么了,看你这一脸不悦。”陆追在厨房中取了盘碗,又用昨夜的剩米煮了泡饭,和包子一起端出来,“出了何事?”这话虽问得漫不经心看似随意,心里却颇有些忐忑,想着八成是昨晚阿六那莽莽撞撞的一句“心上人”,才会令他今早神情异样。于是心间半是酸楚半是甜,连握着筷子的手也有些僵硬。
萧澜却道:“我在城西荒山中捡到了一个人。”
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陆追愣了片刻才道:“你捡到了谁?”
“一个姑娘。”萧澜道,“二十出头的模样,长得眉目端正,性格也活泼,名叫岳大刀。”
陆追先是“噗”一声笑出来,后又觉得有些不厚道,于是道:“挺别致的名字。”
“她是来城中找人成亲的。”萧澜道。
陆追没听明白:“什么叫‘来找人成亲’,她的未婚夫在城中?”
萧澜问:“你猜她要嫁谁?”
“这我如何能猜到。”陆追总算放下饭碗,盯着他看了一阵子,狐疑道:“莫非要嫁你?”
萧澜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无端却有些酸意涌上心头。
于是再敲一下。
陆追:“……”
陆追道:“我啊?”
萧澜道:“你想得美。”
陆追辩解:“我并没有想。”
萧澜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道:“她要嫁阿六。”
陆追手一松,镶嵌着小粉蝶的茶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喂喂!”大街上人来人往,阿六冷不丁被人拖得直踉跄,“你这丫头做什么?”
“嘘……”岳大刀一路拉着他躲到巷子里,“外头有个流氓,你替我挡一阵子。”
阿六往外看了一眼,就见果真有一白衣少爷手拿折扇,身后跟着七八名家丁,正耀武耀威从街上走过去,的确像是在寻人。
岳大刀小声道:“呸,臭流氓。”
阿六问:“他怎么招你了?”
岳大刀道:“我见他白衣斯文,长得好看,又刚从宣纸铺子里出来,以为是我相公,就上去问他,结果他却要摸我。”
阿六诚心道:“这人是城中出名的纨绔子弟,流氓倒是不假。可你一个大姑娘家,见着别人好看斯文就当是自家相公,也没好到哪里去。”
“那我哪知道。”岳大刀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沮丧道,“我只知道我相公长得好看,又文雅又会功夫,还会吟诗作画,又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只能一个一个问过去。”
听这描述,像是有些耳熟啊。阿六凝重打量了她一阵,问:“能问问你的名字吗?”
“能啊,我叫岳大刀。”对方回答。
阿六闻言心中更疑,这名字倒的确是又不羁又潇洒,还是来寻斯文相公的,莫非是娘不成。
岳大刀道:“谢谢你救了我,那我先走了啊。”
“喂喂你先等等!”阿六拦住她,“你相公叫什么名字?”
岳大刀高兴道:“我相公叫羽流觞,弯弓饮羽,曲水流觞!”
……
阿六掏掏耳朵道:“你再说一遍。”
岳大刀又脆生生道:“羽流觞啊,你认得他吗?”
认得!
阿六整个人都陷入云雾中,双眼却灼灼闪着光。
走在路上掉媳妇这种事,可以有!
或许是因为觉得他的目光有些奇怪,岳大刀小跑出了巷道,身姿轻灵又袅娜。
阿六掐了一把自己的脸。
生疼!
不是梦!
于是转身一路狂奔回了杨柳胡同,打算先将此事告诉爹。
萧澜道:“事情就是这样。”
陆追觉得自己在听玄幻故事:“这姑娘连阿六是谁都不知道,就一门心思要嫁?”
“名字虽是阿六的,可听她那意中人的模样,却分明是你。”萧澜道,“当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陆追摇头:“我可从未遇到过这么一个姑娘,甚至也不认得姓岳的人。”
“这就奇怪了。”萧澜道,“阿六呢?”
“他出去买早——”陆追一句话还未说完,便有一人从墙头跳了下来,“咚”一声砸起灰。
阿六双颊红润,威风虎虎道:“爹!”
陆追心里叹气,看来早饭估摸是没得吃了。
“爹。”阿六拖着一把椅子哐啷啷坐到他身边,“我方才在街上遇到了一个姑娘。”
陆追与萧澜对视一眼,果然。
阿六继续道:“她说要嫁给我,不对,也不是要嫁我,是要嫁羽流觞,可羽流觞就是我啊!”
陆追哭笑不得道:“我已经知道了。”
阿六语调铿锵,极为笃定:“这一定是阴谋!”
“也说不定,万一真是好事呢。”陆追道,“大白天走在路上,银子金子名贵古画你都捡过,还捡到过汗血宝马与东海翡翠眼,这回捡个媳妇也不稀罕。”
萧澜在旁抽了抽嘴角,这是个什么运气啊。
阿六道:“可她刚开始的时候,又说要嫁个斯文儒雅的,我还以为是娘找来了。”
萧澜:“……”
陆追道:“你娘不长她那样。”
萧澜皱眉。
“那丫头只是名字狂放了些,长得还成。”阿六道,“挺好看。”
“那也不行。”陆追看了眼萧澜,“我不成亲。”
“为何不成?”萧澜给自己倒水,“不是经常在说,大楚想嫁你的姑娘没有一百也有几十。”
陆追道:“你当真要我成亲?”
萧澜顿了片刻,继续道:“莫非我还能管你不成。”
阿六在旁接话:“那当然不能。”
萧澜道:“嗯。”
陆追在旁沉默不语,只觉这二人一个比一个傻,此生都像是没了指望。
萧澜与阿六还在看他。
陆追无奈挥手:“罢了,说正事。”
阿六问:“什么正事?”
“那岳大刀先不用管她,遇到了多加提防便是。”陆追道,“按照昨日鹰爪帮那两名弟子所言,裘鹏二十多年前派李银前往此地,是因为收到了一封书信,告诉他萧家有红莲盏。”
萧澜点头。
“而此番江湖各门派齐聚洄霜城,也是因为收到书信,说红莲盏即将重现。”陆追又道,“不过我问过影追宫那三人,都说不知写信人是谁。”
这回虽说江湖门派来得多,却大多都是一问三不知,只一门心思认定红莲盏即将重现江湖,若抢不到就是吃亏,整日里除了在茶楼打探消息,就是回客栈睡大觉,并无其余事情可做。
而唯一例外的,便只有裘鹏——鹰爪帮在整桩事件中,可不像是单单为凑热闹,除开几十年前的萧家命案,这回还有李府那条为了取陆姓人性命的机关暗道,一步一步都是精心计划,步步为营。
陆追道:“所以你还得再回去。”
“你不说我也会回去。”萧澜道,“自己的下属在城里被人绑了,他面上再淡然,心里总归会慌乱,对我们而言是最好的时机。”
陆追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萧澜道:“先将他哄开心了,再说别的。”
陆追皱了皱眉:“怎么哄开心?”
萧澜嘴角一弯:“自然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陆追:“……”
院中再次陷入安静。
只有阿六还在吃包子。
半晌过后,陆追起身回了卧房。
看着他的表情,萧澜眼底反而染上了笑。
天边白云一丝一丝散开,干净得像是融雪。
萧澜道:“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