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大刀此时此刻,正在茶楼里听一群武林中人扯着嗓门聊天红莲盏之事,面前摆着茶却没心思喝,只觉得里头唾沫星子一定不会少。
“你们,你们怎么还在这坐着啊!”楼梯上突然跑上来一群人,拍着大腿道,“鹰爪帮的人失踪了,不见了啊!”
此消息如同一滴冷水入沸油,众人纷纷炸开了锅。城里消息传了这么多天,几乎所有人都认定鹰爪帮才是最接近红莲盏的那群人,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那客栈,却依旧青天白日就消失无踪?
鹰爪帮消失了不打紧,可红莲盏消失了却不行。正在各门派都拍桌怒起之时,岳大刀突然大声道:“那还等什么,不赶紧去李府绑了李银,或许还能问出鹰爪帮与红莲盏的下落呢?”
林威闻言心里暗自皱眉,这小丫头明摆着是揣了目的前来,却又不知为何,偏偏说要嫁阿六。
没了鹰爪帮,那就只剩下了李银。那些江湖人士轰隆隆冲下楼,争先恐后向着李府涌去,在大街上掀起一阵尘土。
岳大刀趴在栏杆上向下看,直到众人身影远去,才回头看了林威一眼,问:“你不去找宝贝吗?”
林威道:“姑娘都没去,我又为何要去?”
“我又不想要红莲盏。”岳大刀坐回椅子上,“我是来找相公的。”
林威笑笑:“是吗?”
“你这人一看就满肚子心眼,我不同你说话。”岳大刀叫小二上了壶新茶,一边剥花生一边哼小调,的确像是对红莲盏没有丝毫兴趣。
或者说,是她心中清楚,红莲盏压根就不在李府之中。
而在青苍山中,陶玉儿正单手撑着额头叹气,觉得这院中分外冷清了些,只有自己一个人。
桌上两枚龟壳微微晃动,停下之后,她歪着头看了半天卦象,又觉得颇为疑惑。
此等风声鹤唳的时刻,为何会算出一桩喜事,莫非错了不成。
“夫人。”李老瘸从院外进来。
“回来得正好。”陶玉儿问,“澜儿那头怎么样了?”
“少爷还在裘鹏身边。”李老瘸道,“听鹰爪帮的弟子说,两人相处得似是不错。”
陶玉儿脸白了一下,千万莫说喜事是因为这个。
李老瘸又道:“陆明玉绑了鹰爪帮留在洄霜城内的两名联络人,又放出风声,说那二人已从李银处拿到了红莲盏。现在所有江湖门派都围在李府门口,想要攻进去找宝贝。”
“一群乌合之众,会被牵着鼻子走不奇怪。”陶玉儿道,“正好,我们也下山去看看。”
“夫人要下山?”李老瘸皱眉。
“怎么,”陶玉儿道,“不行?”
“倒也不是,不过冥月墓的人快到了。”李老瘸低声道,“过了这么多年,那鬼姑姑的功夫不知又涨了几层,夫人又有伤未愈……”
“这话可不准在澜儿面前说。”陶玉儿摇头打断他,“走吧,下山。”
第37章 遇袭 有人要买你的眼睛
李府内外早已骚乱一片, 街道上的百姓也忙不迭躲回了家中, 纷纷抚着胸口后怕。也不知为何好端端的,突然这群江湖人就提着大刀长剑炸了窝, 可千万莫要出什么大乱子。
“老爷, 老爷!”李府管家连滚带爬冲到书房, “挡不住了啊!”
“这……教主可有派人前来?”李银心急如焚。
“还没见着。”管家气喘吁吁摇头,“门口那些江湖人也不知是受了什么蛊惑, 个个嚷着要找老爷问红莲盏的下落, 还说什么‘有财一起发’,我们的人无论怎么解释, 对方都听不进去, 反而越来越躁动起来, 认定是我们私藏了红莲盏。”
李银连连叹气,在屋内焦虑来回走。在鹰爪帮那两人初消失时,他便已经隐隐觉察出了不妙,暗中向裘鹏上报了几回, 想让他提高警惕, 却都只换来一句轻描淡写的“不必惊慌”, 现在可好,当真出了乱子,他竟连人都不派来一个。
而这阵聚集的江湖人在初时,其实也并未想过要为难李府,毕竟被鹰爪帮的人偷走了红莲盏,李银也算是受害者之一。他们原只想着上门多问些线索, 却不料连门都进不得,院中站了数十名护卫,长刀长枪盾牌在惨日下泛着寒光,虎视眈眈,明摆着是将门口这些人当成敌人。
如此一来,事情可就变得蹊跷了。
毕竟还没听过谁家被偷了东西,旁人要帮忙抓贼,主人家非但不感谢,反而还要将人赶走——此等情形,八成都是监守自盗,私藏了好东西。
“大家伙还愣着做什么,进去找啊!”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人群顿时更加骚动起来,打头的也不知是哪个门派,抬脚便踹开了紧锁着的大门。
先前便说过,守在洄霜城中的江湖门派大都品行不端,鸡鸣狗盗之事做惯了,此时自然不会有什么颜面上的顾忌,只恐晚了会吃亏。一个个举着刀剑潮水一般争涌入李府中,转眼就同家丁叮铃哐啷打成了一片。
林威慢悠悠在街上走。
“诸葛军师,军师啊!”身后,影追宫三人正在赶死赶活往过跑,口中连连埋怨,别人都冲去李府抢好东西了,为何也不知道回来报个信,险些吃了天大一个亏。
“急什么。”林威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现在江湖各门派都在前院打斗,真正的宝贝却藏在后院书房的暗道中,我们偷偷过去,正好趁着无人注意,渔翁得利。”
那影追宫三人一听,果真不疑有他拍腿大喜,跟着便朝李府的方向跑。
李府院内此时已开成了沸水锅,闻讯赶来的门派越来越多,甚至连一些先前顾虑名声未露面的所谓“正道名门”,也有些急眼地冲在了前头。
朝暮崖的人也正混在里头,接到负责盯梢的同伴暗号后,冷不丁扯着嗓子大吼了一句:“快!有人去了后院书房抢宝贝!”一边喊着,一边冲开人群就往后冲,声嘶力竭踉踉跄跄,仿佛已经看见了闪闪发光的金山。
“都给老子冲!”一听有了线索,各门派的首领眼底也开始冒光,高举着武器一路砍杀,将贪财嗜血的本性毫不掩饰地写在了脸上。
土地被鲜血浸湿,空气中泛着湿润而又新鲜的铁锈腥气,惨叫声此起彼伏,血雾喷溅时,连视线都是一片模糊。
宛若修罗地狱。
陆追独自站在穿云塔上,远远看着李府的动静。寒风吹起衣摆与发丝,有些刺骨凉意。
他从袖中抽出一块折叠整齐的帕子,擦了擦通红的鼻尖,在转身之际,余光却瞥见了模糊人影晃动。还未等回过神来,一道寒光便已逼近面前。
凭借着多年习武本能,陆追虽及时侧身飞旋闪开,也仍有几缕黑发被利刃所断,飘乎乎落到了地上。
狂风骤起,铮鸣声后,清风剑怒而出鞘,陆追单手握剑挡开一记杀招,冷冷站定看着面前人。
对方以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毫无情绪的眼睛,像是极专业的杀手。
陆追道:“阁下可知我是谁?”
“陆明玉。”对方一刀横在他脖颈处,声音寒凉刺骨,“有人出大价钱,买你这双眼睛。”
陆追眉峰猛然一凛,屈膝重重顶向对方膝下三寸,将之逼至五步外。行走江湖的人都知道,与杀手是无道理可讲的,唯有拼尽全力一搏,方才能有生机。
清风剑刃寒光四闪,如同电光斩断片片寒风,打出一片幻影。与对方的双刀碰撞在一起,铁器清脆声密如珠落玉盘,没多久却又戛然而止,只听“咣当”一声响,那杀手手中已失了武器。
陆追一把长剑架在他肩头:“你输了。”
对方冷笑:“倒是未必。”
陆追问:“是谁雇的你?”
对方将视线一错,漫不经心扬了扬下巴:“他就在你身后。”
陆追闻言微微一顿,四周寂静无声,他并不觉得这里有第三个人。
“怎么?”对方语调一挑,有些挑衅的意思在里头,“不敢回头?”
话音刚落,便有一声极细微的脚步声传入耳中。陆追眼中杀机顿闪,剑刃滑向对方脖颈,不料却像是砍在了金丝网上。
趁着这短暂的机会,那杀手纵身凌空一跃,袖中竟飞出数百枚银镖,直指他的面门而来,道道光影在空中交错,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陆追本能腾挪后退,反手用剑光扫开暗器,肩头却依旧吃了一记痛,渗出丝缕鲜血。
杀手趁势卡住他的脖颈,银丝手套中藏着一把寒光利刃。
陆追猛然闭上眼睛。
冰冷利刃穿破血肉,脸上被溅了湿热的液体。
杀手大睁着眼睛,不可思议低下头,看着横穿过自己脖颈的那根铁棍,缓缓松开手,向后倒了过去。
萧澜大步上前,将陆追接在怀中:“你没事吧?”
陆追摇头,脸上有一道两寸多长的伤口,是方才不慎被伤,肩头也被鲜血染红了大半,且不论伤势重不重,至少看着颇让人揪心。
萧澜踢了一脚地上的黑衣人,抱着陆追便往塔下走。
“不看看是什么身份?”陆追问。
萧澜道:“我知道他是谁。”
陆追应了一声,也没再问。
萧澜翻身上马,带着他先回了杨柳胡同的小院中。
林威与阿六都在李府盯着,屋宅里并没有旁人。陆追坐在床边,用手巾捂着半边脸,看似很虚弱。
“有药箱吗?”萧澜弯腰问。
陆追点头,伸手指了指木头衣柜。
萧澜取过药箱,又去厨房烧了一大盆热水,端着进了屋。
陆追道:“会留疤吗?”
萧澜道:“不会。”
陆追道:“万一留呢?”
萧澜用干净的手巾沾了热水,替他将脸上的血污一点点擦掉:“你若别再说话,就不会留疤。”
陆追道:“有疤就丑了。”
萧澜道:“嗯。”
陆追道:“你居然‘嗯’。”
萧澜道:“或许会有些疼,忍忍吧。”
陆追皱眉:“那你轻一点。”
见他一直在闪躲,萧澜有些不忍心,但伤口总不能晾着,这般漂亮的脸,若真留了疤也可惜,于是还是狠心将纱布贴上去。
陆追闷哼出声,眼前白光层出不穷,宛若重重梨花开景年。
他有些晕乎地想,自己还挺诗情画意。
萧澜将伤口小心包扎好,稍微松了半口气:“好了。”
陆追缠了一头绷带,软绵绵靠进他怀中。
见他一脸倦容,萧澜索性顺势从背后将人抱住,让他找了个最舒服省力的姿势,又用小心褪去半边衣物,沾了热水与药粉替他处理肩上的镖伤。
陆追后脑靠着他的肩膀,道:“那人是谁?”
萧澜并未停下手里的动作:“他是谁不重要,不过我知道,派他来的人定然是姑姑。”
“鬼姑姑?”陆追皱眉。
“还疼吗?”萧澜问。
“他说要挖了我的眼睛。”陆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