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追道:“嗯。”
萧澜无言替他掖好被角。
陆追侧首看他:“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什么?”萧澜单手撑着头。
陆追道:“其实在你下山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鬼姑姑八成会说许多关于我的事,真假不知,不过定然都不是什么好事。”
萧澜道:“嗯。”
“所以我以为你不会这么快就回来。”陆追道,“至少回来之后,会对我有所防备。”
萧澜道:“我说了,不会。”
“原因呢?”陆追追问,“为什么不会?”
“你是什么样的,未来是什么样的,谁说了都不算。”萧澜道,“姑姑越想让你死,我就越觉得,被遗忘的那段过去一定很重要,不管是对你或是对我,都一样重要。”
陆追笑:“嗯。”
萧澜伸手,轻轻捂住他的眼睛:“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陆追问。
“别下山。”萧澜道,“还有,除了你的亲信,除了我,别再相信任何人。”
陆追闻言迟疑,若一直不下山,那自己除了阿六与他,能接触到的就只剩下李老瘸与……陶夫人。
萧澜道:“懂了?”
陆追点头。
几缕寒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床帘微微晃动,陆追打了个喷嚏,刚想拉高被褥,萧澜却侧身过来,将他拥入怀中——不忘小心翼翼避开伤处,如同遥远的多年前一样温柔。
陆追身体僵硬,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我做过很多个梦。”萧澜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梦到我过吗?”
陆追却没回答。
过了很久,他才道:“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萧澜稍微松开一些。
陆追道:“后悔方才答应你,不问山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澜笑笑:“后悔也晚了。”
“那不管,”陆追道,“我准备言而无信一回。”
萧澜心里叹气。
“所以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从下山到现在这段时间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陆追坐起来,“否则何至于回来之后……”
“回来之后如何?”萧澜问。
陆追皱眉:“回来之后,你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第41章 注定 此生只要一个你
萧澜看着他没说话。
月光轻巧穿过窗棂, 恰好照亮陆追半边侧脸, 黑发染着星点绒光垂落肩头,眸子与唇角都是温柔的, 白衣散出淡淡熏香, 美好又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熟悉——就好像是在长途跋涉精疲力竭时, 不经意一个回眸,便恰好看到了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那个人。
屋内沉寂许久之后, 陆追终于开口:“你……是不是想起来了?”声音里带着一丝忐忑与试探, 以及在黑暗中尤为明显的压抑颤抖。
只这一句,萧澜胸口却如同被重物击中般闷痛。这般小心翼翼而又满怀期待的对方, 让他无论如何也不忍开口, 同他坦白自己其实什么都……可或许又并不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至少此时此刻在心底深处,是有模糊碎片在浮动的,如同水滴溅落湖中晕开的涟漪,虽说握不住拼不全, 却也扰乱了原本平静的假象。
见他一直沉默不语, 陆追心中的担忧已大过期盼, 凑近与他对视,想要弄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
萧澜握过他的手腕,重新将人拉回了自己怀里。
“萧澜。”陆追道,“你说话。”
“我没有想起来曾经的事情,”萧澜收紧手臂,在他耳边低语, “可那些花田与墓道并不全是梦境,对不对?”
陆追双手不自觉握紧,几乎要将他的衣袖攥出水。
萧澜稍微松开双臂,抬起他的下巴,认真道:“我方才在山下时,曾试着想要将回忆拼接在一起,可头却像炸开一样,那滋味当真生不如死。不过疼过之后,又觉得再难熬也得忍,否则便是将你一个人丢在往事里。”
陆追眼眶也有些红。
“先前给你用的伤药,不是姑姑给的,是我去偷的。”萧澜笑,“先假意告辞,在街上甩了身后的尾巴才又暗中折返,却刚好听到姑姑在同黑蜘蛛说话。”
“说什么?”陆追问。
“说你曾为见我一面,连镜花阵都敢孤身一人往里敢闯。”萧澜与他对视,眉头微微皱着,“你的伤与毒,也是因为这个,对不对?”
冥月墓前镜花阵,百余年来不知阻挡了多少心怀不轨的江湖中人,诸多擅闯者里,似是只有一人侥幸逃脱,出来后却也变得疯疯癫癫,有人问起,就傻笑着说说阵内处处皆是暗器毒雾与腐烂白骨,还催促对方也赶紧去试上一试。
陆追却摇头,嘴角一弯:“我闯镜花阵才不是为了你。”
“那是为谁?”萧澜问。
陆追随口道:“墓里头的秃头老王,讹我十两银子那个。”
萧澜哭笑不得:“你——”
“不准说了。”陆追捂住他的嘴,“况且那镜花阵其实没什么,我闯过去也只受了些皮肉伤。”
萧澜握住他的手腕:“皮肉伤就不算伤了?”
陆追摇头:“不算,不过那回我也算亏,那烧火的秃头老王明明说好要等我,好不容易过了阵,却只有鬼姑姑守在另一头。”声音有些哑,眼底却又闪着光,细看还有一丝笑——像个讨糖吃的小孩子,想要让大人看到自己的听话乖巧。
萧澜俯身,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热度一闪即逝,陆追有些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不讨厌?”萧澜拉着他凑近自己,“那继续。”
陆追本能想要往后闪躲,却反而被握住腰肢,一个不小心便整个人都跌到他胸前,若放在话本里,就叫投怀送抱,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
萧澜低笑,重新温柔堵住他的双唇。坦白来讲,其实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此时心里那汹涌奔腾的感情究竟是从何而来,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可一见到他的笑,却就像是被点燃引线,一发不可收拾。
天边弯月被乌云遮掩,只余下小小的调皮一角,散出的微光恰好能照亮床帐内那泛着红的滚烫耳垂。
陆追新伤未愈,萧澜将人按在枕被堆内,亲吻得小心而又难舍难分。其实仔细想想,早年在冥月墓中时,他就已经听两个丫头说起过,有人曾独闯镜花阵,出来之时满身都是血,生生从一个文雅俊秀的白衣公子,变得浑身青肿面目全非,膝盖处几乎要露出白骨。
而那阵,自己又在做什么?在练剑,在看书,在同冥月墓中其余人插科打诨,甚至有可能根本不在墓中,可不管在做何事,都一样独独忘了他。萧澜心隐隐生疼,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陆追闭上眼睛,只想就这么过一辈子。
一吻之后,两人恋恋不舍放开彼此,却又不想离得太远,视线与呼吸交错,最后不约而同笑出声。
陆追道:“你这算占我便宜。”
萧澜道:“嗯。”
陆追挪了挪身体,好让自己受伤的肩膀舒服些,又道:“我后悔了。”
萧澜提醒:“这句话你方才已经说了一次。”
“不一样。”陆追道,“方才是后悔答应你不问鬼姑姑的事,这阵是后悔先前在穿云塔时,白白挨了两刀。”
萧澜敲了一下他的鼻子:“你也知道。”否则按照他的功夫,若不放水,那邓荒哪里会有机会出杀招。
陆追道:“我原想着你能走快两步,便能挡开他。”英雄救美什么样,就这样。只是万万没想到这回老马失蹄,飞镖来了,英雄还在半路跑。
萧澜低头,又在他那伤疤的末端亲了一下:“不准再乱动了。”
陆追双手捧住他的脸,问:“那我们这就算……重新在一起了?”
萧澜道:“我会快点想起来。”
陆追使劲吸了一口气:“嗯。”
萧澜重新替他掖好被角,一切都是熟门熟路而又理所应当,在陆追整个人都蹭过来的同时,他几乎是本能地拉开衣领,让他将有些发凉的手塞了进来暖着。
屋内再度安静下来,被窝里头很是绵软,两人手指相互勾着,却也不知对方究竟睡没睡着,于是时不时就眯着眼睛偷看,被发现了就笑,没发现就再往近凑一些,继续睡。
另一处卧房里,阿六盘着腿坐在床上,正在仔细思考为何爹居然能接受与姓萧的同榻而眠——就算陶夫人的房间不能擅入,那还有李老瘸的卧房空着,药浴之后也不能疗伤,借口没了,所以思前想后大半天,这一切还得是归结于姓萧的确实缺个爹。
抢媳妇抢银子的有,还是头回听到有人连爹都想抢。
阿六单手撑着下巴,忧心忡忡,甚至已经脑补出了爹一手拉那姓萧的,一手拉着自己,笑眯眯说一家人,开开心心最重要这种画面。
十分造孽。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东方渐渐泛出白。陆追在萧澜怀里醒来,双眼朦胧。
“没睡醒?”萧澜问。
陆追看了他一会儿,方才沙哑道:“我当你天明之后,便又会把我忘了。”
萧澜摇头:“我根本就还没想起来,又谈何去忘。”
陆追笑,翻了个身靠在他肩头嘟囔:“这话听起来倒还不如忘了。”
“我先前有多喜欢你?”萧澜搂着他问。
陆追却问:“那现在你有多喜欢我?”
萧澜道:“不知道。”
陆追道:“连句好听的情话都不会说,我觉得我八成要后悔第三回。”
萧澜低头,又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陆追躺着没动,任由他从脸颊一路细碎亲吻,痒痒了方才躲一下,道:“像做梦一样。”
“先前那段时日,才算作是做梦,”萧澜道,“只是可惜,我直到现在也没完全醒过来。”
陆追道:“没关系。”
“嗯。”萧澜抱着他,“是没关系。”即便想不起来,他也已经打定主意,不管姑姑所言是假是真,都要试着去拼一把,让两人都活下来。
萧澜道:“我该下山了。”
陆追拉着他不松手。
萧澜道:“来日方长。”
“说说看你的打算。”陆追道,“鬼姑姑与陶夫人都在山下,大家的目的都是红莲盏,迟早会碰到,你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