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 第80章

  “睡一会吧。”陶玉儿替他拉高被子,“澜儿他们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这一直傻乎乎等着,除了折腾自己外,也没别的用处。”

  陆追答应一声,听话闭起眼睛。

  阿六在旁颇为茫然,为何自己提起时就不困,换做陶夫人却说睡就睡。

  陶玉儿轻轻替他放下床帐,起身想要离开,楼梯上却传来脚步声。

  陆追意料之中睁眼坐起来。

  ……

  阿六起身打开门,惊道:“受伤了?”

  “皮肉伤罢了。”萧澜进屋,头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不过身上依旧挂着灰尘,看起来有些狼狈。

  “出事了?”陆追踩着鞋下床,甚至还踉跄了一下。

  “没事。”萧澜扶住他,“我们带回了那食金兽,陆前辈正在下头与曹叙商议要关押到何处,不过可惜跑了个老头,那或许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陆追用手背替他擦掉额上一点灰尘,道:“我先替你处理伤口。”

  “我自己来便是。”萧澜想要抱他回床上,却又觉得自己满身都是灰,于是道,“听话,回去好好躺着。”

  “手腕怎么了?”陆追皱眉,硬将他拉到椅子上,转身将灯火调亮了些。

  陶玉儿叹气,取过一边的大氅上前裹在陆追身上:“你关心澜儿,也要顾着自己,这寒冬腊月的,若让你爹看到,该心疼了。”

  陆追面上一热:“多谢夫人。”

  阿六取来药箱,陆追沾了些热水,仔细替他将伤口处理干净,手法很轻,不小心蹭到了伤处,便皱眉问:“疼吗?”

  萧澜道:“这点小伤,你若不管,我都懒得搭理,你说疼不疼?”

  陆追笑笑,又取了药油,替他轻轻按揉淤肿的手腕。

  于是等陆无名进屋时,看到的就是烛火惶惶,挑出满屋温柔光,而自家儿子正与萧澜对坐桌边,握着手含情脉脉。

  陶玉儿道:“陆大侠。”

  陆无名用力咳嗽两声,目光多有不悦,为何不管管你儿子?!

  陶玉儿吹去茶碗中的浮叶,轻描淡写道:“澜儿受伤了,明玉担心他,非要亲手上药。”

  萧澜皱眉:“娘!”

  陶玉儿好笑:“急什么,我说错了?”

  萧澜:“……”

  “刘成伤的有些重,怕是还要几个时辰才能醒来。”陆无名显然并不想接这个话题,坐在桌边将萧澜的手硬拉过来,一边继续上药,一边道,“我检查过了,他全身骨骼已经变形,应是药物所致,除此之外,血也被换过一轮,处处都带着毒。”

  萧澜倒吸冷气。

  陶玉儿:“……”

  陆追:“……”

  陆无名干脆利落,在他手上捆好绷带,“慈爱”道:“还有哪受伤了?”

  萧澜果断摇头,将自己的手迅速收回来。

  陆追哭笑不得:“爹。”

  陆无名目光威严,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爹!

  陆追只当没看见,淡定问:“那兽皮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说,是用药物与鲜血固定在身上,不过伤口还没完全好,他在枯井中挨了一鞭子,已经裂开了大半。”陆无名道,“被折腾成这样,怕是活不长了。”

  “虽说外表凶蛮,可他应当不难审问。”陆追道,“窝囊了一辈子,本性没这么快改变,尤其现在没有了保护者,他只会愈发怯懦。”

  “待他醒来再说也不迟。”陶玉儿道,“天快要亮了,都歇一阵吧。”

  陆无名看了眼萧澜。

  小崽子,你的住处,在隔壁。

  萧澜摸摸鼻子,站起来对陆追道:“好好歇着。”

  陆追答应一声,像是在忍笑。

  陆无名一路目送萧澜离开。

  但并没有安心。

  隔壁也是不安全的,万一半夜掏个洞爬过来呢。

  还是打断腿更稳妥些。

  陶玉儿颇为嫌弃看他一眼。

  陆无名示威一般瞪回去。

  陆追趴在桌上,扯起毛坯大氅捂住头。

  “听话,好好睡。”陶玉儿拍拍他的肩膀,将陆无名与阿六都推了出去。

  外头安静下来,陆追裹着被子,却并不想睡。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已经隐隐亮起来,他索性爬起来一点,推开窗户想要等日出,隔壁却传来“吱呀”一声响。

  ……

  萧澜单手攀着窗棂,壁虎一般悬在半空,灵巧跃了进来。

  陆追看着他笑。

  “前辈太凶。”萧澜握着他的手,“可我想见你。”

  陆追扯过被子,将两人都裹在里头:“嗯,好好睡。”

  萧澜在黑暗中看着他。

  “别闹。”陆追捏住他的鼻子,“闭眼睛。”

  “亲一下。”萧澜道。

  陆追摇头。

  “就一下。”萧澜像个讨糖吃的孩子。

  陆追笑,凑上前在他唇角轻轻碰了碰:“好了?”

  萧澜应了一声,伸手将他拥入怀中。两个人紧密贴合着,身上那些被巨石碎片划出来的伤口被压到,有些痛,可即便是这样也不舍放手。

  只要能与他在一起,连疼痛都是值得被珍惜的,因为那代表着心爱之人就在自己身边,呼吸又轻又软,与夜色一样安静温柔。

  有人陪着,陆追这次很快就睡了过去。

  萧澜手在他背上轻拍,平日里凌厉的眼眸此时全部化成水,生怕会将他惊醒。

  不知做了什么梦,陆追在他怀中挣扎了一下,里衣也滑下肩头。洒进来的月光是银色的,照得人越发苍白精致,萧澜拖高他的身体,想要将衣领拉起来,目光却被锁骨下的一处伤痕吸引。

  是新长出的肌肤,颜色要比周围浅淡一些,愈合得很好,若不是仔细去找,很难发现原来这里也受过伤。

  手指一寸一寸划过那处伤口,心也一点一点变得又酸又胀,那是一种极难描述的感情。

  他记得这处伤,记得那荒草山丘的剑影刀光,记得有人冲来挡在自己面前,倒下之时,眼里沾满水与雾。

  他也曾因为季灏肩头的伤疤有过片刻动摇,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人,而此时此刻,看着身边沉睡而又伤痕累累的陆追,他却连那短短一瞬也不想原谅自己。

  自己怎会舍得质疑他。

  手指绕过一缕黑发,贴在自己唇边,萧澜低头虔诚印了一个吻。

  触感微凉。

  那是在哪里呢?萧澜与他抵着额头,微微闭上眼睛。

  回忆被疾风打成碎片,斑斓漂浮在记忆长河中。夜很宁静,鼻翼间是他好闻的发香,萧澜难得平静下来。

  长满荒草的山丘。

  惨淡的日光。

  沾满血的白衣。

  还有一双这世间最好看的眼睛。

  地上滚落的,是一块小小的宝石,幽幽发着光。

  那是自己费尽心机想要买到的雪雁石,又白又亮,和最喜欢的那个人一样,都是纤尘不染的,微微发亮的。

  秋冬时节的天气很冷,自己那时拿着雪雁石,迎着呼啸大风策马狂奔,将冥月墓远远甩在身后,而在路的尽头,是一所小小的村庄。

  村庄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雁回,北雁南飞的雁,倦鸟回巢的回。

  他的小明玉就在那里。

  萧澜手兀然握紧。

  变成碎片的曾经重新连接在一起,摇摇晃晃,走马灯一般从脑海闪过。

  那是陆追的十九岁生辰。

  半人高的枯草又黄又绿,风一刮就微微弯下腰。陆追一身白衣,衣摆被风吹动翻飞如同蝴蝶。萧澜笑着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伸手还未来得及将人抱进怀里,无数冥月墓的弟子便从四周杀出,带着明晃晃的利剑与长刀。

  两人寡不敌众,在陆追受伤之后,萧澜抱着他咬牙杀开一条血路,仓惶中见着一处山洞,便暂时将人藏了进去,自己则是换了条路,将追兵远远引开。

  最后在悬崖边拦住他的,是鬼姑姑。

  几枚毒镖射入脖颈,顷刻就夺走了所有意识。

  而在那之后,萧澜就失去了所有与陆追有关的记忆,再次相见,便是在冥月墓的暗室中,血流成河,尸横四处。

  一个以为是恋人重逢,一个却已经满目杀机。

  萧澜死死握着拳头,几乎要将枕头也捏碎。

  他想要记起更多事情。

  童年,初遇,相知,相许。点点滴滴,一寸一缕,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

  他全部都要找回来。

  陆追被他惊醒,半裹着被子撑起来,目光茫然:“怎么了?”

  萧澜看着他,胸口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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