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 第113章

  陆追取了张新的宣纸,这回写了工整些的一首诗,吹干交给阿六临摹:“这是岳姑娘最喜欢的一首相思曲。”

  阿六只好将到嘴边的拒绝咽了回去,老老实实跟着描。岳大刀陪在他身边,时不时往嘴里塞个吃的,于是阿六就又美滋滋起来,觉得再多写七八十页也成。

  陆追看他二人亲热嬉戏,笑着摇摇头。单手撑着腮帮子,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细看却是一幅地图。

  更确切的说,是冥月墓的地形图。凭借自己与萧澜的记忆,与陆家传下来的老书,他已经能将用极快的速度画出地图——自然是残缺不全的,毕竟无人能真正进入墓穴深处,可也能勉强拿来看。

  先前觉得平平无奇,不过自从知道了白玉夫人,发现那当中蕴含的,与相思局极相似的奥秘后,再看这地图,便有了几分不一样的意思。

  只可惜陶夫人不在,陆追若有所思,指尖在桌上轻点。自己对这阵法也不甚熟悉,只能模模糊糊看出端倪,再往深了看,就会头晕眼花,心神不宁。

  正好在日月山庄内也无事可做,陆追深呼了一口气,打算靠着自己将这冥月墓的地图补全。

  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假如这墓穴方位布置的确与相思局有关,那想依照阵法来推算绘制出完整的地图,也并非全然不可能。

  叶瑾很爽快就将藏书楼借给了他,还派了两个书童过来,并且叮嘱:“西边那个大箱子里的书不要动。”

  “好。”陆追点头,并没有多问。

  倒是叶瑾自己深沉补充:“都是那方面的。”

  陆追:“……”

  还挺多。

  叶谷主施施然离开。

  我没看过。

  “公子这两天在做什么?”站在藏书楼下,岳大刀仰头往上看,“也不让我们上去。”

  阿六道:“学阵法。”

  岳大刀又问:“谁在教啊?”

  阿六又道:“自学。”

  岳大刀吃惊,这也能自学,会不会学出毛病来。

  陆追吃了颗酸梅糖,又翻了一页面前书册,继续自学八卦推演之法。

  倘若当真能成,那在下回两人见面时,这地图正好能当个礼物。

第97章 一张白纸 你是谁, 我是谁

  见陆追整日都待在藏书楼中, 阿六原本也想帮忙,结果翻了还没两页书, 便困得昏天黑地, 呼呼大睡起来, 最后因为呼噜声太大,被无情地赶了出去。

  岳大刀道:“你还是安心劈柴吧。”

  阿六试图辩解:“其实我也是识字的。”并不是不能看书。

  岳大刀道:“公子那样的人, 坐在书卷中才好看, 你不行,你打架时好看, 帮别人劈柴时也好看。”

  听了前半句, 阿六还在沮丧, 听她说完却又高兴起来,因为毕竟还是有好看的时候。

  于是等叶瑾来时,就见小俩口正牵着手,一起说说笑笑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是不是该准备贺礼了啊……叶神医心想, 溜溜达达上了藏书楼。

  陆追将面前的书堆到另一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酸痛的筋骨。

  “方才我在来的路上遇到了陆前辈。”叶瑾推门进来, 将食盒递给他,“让我叮嘱你要多休息。”

  “看书罢了,又不累。”陆追打开盖子,往里看了一眼,又闻了闻:“今日换了药?”

  叶瑾幽幽:“你这话若是让我娘知道,只怕又会大受打击。”药什么药, 分明就是汤,很滋补,恁长一根人参。

  陆追:“……”

  “这些都是二当家写的?”叶瑾将桌上一摞纸拿起来,就见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往后则是草绘了不少阵法,看得出来是下了大功夫。

  陆追答应一声,端着碗继续喝热汤,不一会脸颊就红润起来,额上也出了密密一层汗。

  叶瑾问:“好喝吗?”

  陆追答:“滋补。”

  叶瑾拍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成日里泡在书堆中虽说枯燥了些,但只要一想到萧澜,便也不会觉得有多累。直到深夜时分,陆追方才从书堆中抬起头,一个人慢悠悠往住处走。

  天边星辰闪烁,花园蝉鸣声声,夏夜微风吹乱额前碎发,微微有些痒。不远处,闪着粼粼波光的湖面打碎一池月光,眯起眼睛看过去,就像是漂了数不清的宝石。

  于是原本昏沉的大脑也恢复了清明,陆追弹指打出一道微弱的疾风,惊起草丛中无数萤火虫,在夜幕里点起一盏盏小小的灯,晃悠漂浮在半空中。

  如同身处一幅曼妙的画卷中,深深呼吸一口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竟有些不舍得就此回去。自从离开王城,似乎就没有再如此悠闲惬意地赏过景,此时难得既有美景,又有心境,陆追索性寻了一处繁花盛开的高地,打算独自坐一阵子。手边虽无美酒,但只对着皎皎明月寄情,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碧绿的银草长了约莫半人高,陆追伸手拨开,吹着小风走了还没两步,却面色一僵。

  ……

  高大的黑色身影从草丛中央腾跃而起,怀中还抱了另一人,那青绿色的衣摆只在月光下倏忽一闪,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飞一般掠过重重屋顶,隐入了深宅大院中。

  一枚玉佩安安静静躺在草丛中,枫叶的形状,上头刻了一个秀气的“瑾”字。

  ……

  沈家轻功独步天下,但沈盟主就算再江湖第一,也只能抱着人跑得快些,并不能隐身。

  陆追无比后悔,为何自己在从藏书楼中出来后,不老老实实回住处睡觉,而是要来花园中赏月。一路哭笑不得回到住处,阿六在院中奇怪:“咦,爹你怎么看起来有些腿软。”

  腿软就对了。陆追拍拍他的肩膀,明日哪里都不许去,记得来藏书楼陪你爹一起吃黄连。

  另一头的主院里,各色药草正在幽幽散着香,卧房里头烛火还没熄,窗纸上映出一对倒影,相对而坐,鸳鸯成双。

  值夜的下人赶忙退出去,不忘关上院门。

  叶瑾扑在枕中,裹着被子在床上翻滚,生不如死,很想冲去冥月墓,问那老巫婆要些失忆的药来。

  沈千枫看得好笑,倒也没说话,任由他一个人闹,直到后头险些被踢下床,方才将人拉起来锁在怀中:“听话。”

  “都是你的错!”叶瑾凶残指责。

  “我哪里错了?”沈千枫故意逗他。

  你哪里都不对啊!早就说少跟秦少宇在一起厮混,十分流氓,如果是我一个人,那根本就不会在外面!叶瑾骑在他身上:“明日你去要玉佩!”

  “明日去那草丛中拿便是,陆二当家何等通透,他怎么会捡了东西等你去讨要。”沈千枫双手卡着他的腰,免得人从自己身上掉下去。

  叶瑾想了一会,还是觉得很想撞墙,并且悔不当初。

  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跑呢?就不能蹲在那里,安静地割一把草去喂驴吗?或者淡定松一松土,说是要种药呢?一声不吭转头就跑,而且还是被别人抱着跑,不管怎么想,原因都非常非常下流。

  于是这一切就又都成了沈盟主的错,理由是“我让你跑,你就真的带着我跑了吗”?

  一日既往很有道理,不接受反驳。

  沈千枫全盘接受:“嗯。”

  叶瑾瞪大眼睛:“你居然在笑?”

  沈千枫道:“我没有。”

  你没有才见鬼了。叶瑾凶巴巴撸起袖子,试图家暴,只可惜武力值悬殊,没多久便从暴躁指控变成了低哑暧昧的喘息,断断续续,若有似无。

  床头铜镜被打落在地,落在散乱的青绿衣衫上,照出半面起伏交叠,春情荡漾。

  第二日,陆追乖乖饮下一碗药汤,双手恭敬将碗还回去:“多谢。”

  叶神医神情严肃,坐得笔直。

  屋里是死寂的沉默。

  片刻后,陆追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没看见就对了,因为我什么也没有做,很纯洁。叶神医咳嗽两声,转移话题:“阵法研究出来了吗?”

  “怕是还要一段时间,”陆追将桌上的纸递给他,“当初陶夫人教给我相思局时,只说是有情人玩的小把戏,现在看来,她应当是改了不少东西。”

  “为何不写一封书信,去问问陶夫人可知道这阵法?”叶瑾道,“万一知道,岂不皆大欢喜。”

  “陶夫人向来行踪不定,怕是连萧澜也未必能知道她人在何处。”陆追道,“不过书信已经送去伏魂岭了,且看会不会有回信吧。”

  冥月墓中,一盏灯火忽明忽灭,照着床上萧澜的半边侧脸。从蛊虫入体算起,他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鬼姑姑站在一侧,看着那安静乖巧的容颜,恍惚间像是又回到了从前,十余年前,那常伴自己身边的少年。

  曾经寄予的希望的有多少,如今的失望就有多少,不过幸好并不算晚,自己还有时间能补救。她从药师手中接过一瓶药,捏起萧澜的下巴,缓缓倒进了嘴里。

  清凉的液体滋润着干涸的嘴唇与身体,像是黑暗中的一线光,让陷入沉睡的萧澜轻轻动了动。

  鬼姑姑在旁不自觉便握住拳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药师低声道:“姑姑不必担忧,少主人很快就要醒了。”

  话音刚落,萧澜就睁开了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床顶,许久也没说话。

  鬼姑姑试探道:“澜儿。”

  萧澜侧首看她,并没有说话。五官未变,模样未变,可却像是自骨子里完全换了一个人。从一柄锋利光寒的利剑,变成了一个懵懂未开的孩童,眼底是困惑而又干净的,那是他先前从未有过的神情。

  鬼姑姑又唤了他一声。

  萧澜撑着坐起来,四下看看,依旧沉默不发一言。凛冽的眉峰聚在一起,脸上多了几分警惕。

  药师在旁道:“少主人不认识姑姑了?”

  萧澜目光扫过他,像是正在零星的细碎记忆中搜寻着什么,最终却毫无结果,人也逐渐烦躁起来。药师上前想要替他诊脉,却被一把卡住脖颈,在“嘎巴”声中,险些断了骨头。

  “澜儿!”鬼姑姑李生呵斥一声,上前将他的手一把打落。

  药师踉跄滚落一边,弯着腰拼命咳嗽,眼前乱冒的金星许久才消散。她心里有些惊讶,萧澜自幼在冥月墓中长大,武功路子她自以为已经了解得很清楚,却没想到方才那一招,自己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蛊虫只会让人记忆消失,却绝不会令其功力大增。唯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萧澜一直就隐藏着自己真正的实力,哪怕是在面对鬼姑姑时,也从未施展过全力。唯有此时此刻,才在茫然与恐慌下忘了掩饰。

  想到此处,她的眼神瞬间阴暗下来,在鬼姑姑耳边低语了几句。

  “你们想做什么?”萧澜总算说了第一句话,声音低沉阴郁,满是杀机。

  “姑姑。”药师皱眉。

  “罢了,醒来就好。”鬼姑姑叹气,“其它事情,将来再说吧。”

  药师还想说什么,鬼姑姑却已经走到床边,替萧澜将微乱的头发抚整齐:“想不起来我是谁了?”

  萧澜没有说话,本能地侧首躲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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