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 第165章

  那是空空妙手的功夫,也是季灏的功夫。

  黑影再度迎面飞来,来不及多做细想,萧澜以手为爪,铁钳般牢牢锁住对方咽喉,骨骼错位的声音响起,季灏身体一软,挣扎着趴在了树下,再也动弹不得。

  叶瑾第一个小跑出去,毕竟是活了千百年的老怪物,很想看。

  陆追道:“爹辛苦了。”

  陆无名摇头:“下回再有这种事,至少提前打个招呼,方才险些找了盆黑狗血来泼你。”

  陆追看着萧澜笑:“嗯。”

  “原来这食金兽如此年轻。”叶瑾蹲在地上,戴上金丝手套,仔细摸了摸季灏的脸,想要分辨清楚那究竟是面具,还是当真能用邪功侵占肉体,返老还童。

  “谷主小心着些。”杨清风道,“这种邪门玩意,指不定还留有什么后手。”

  叶瑾迅速将手抽了回去,人也躲在了杨清风身后。

  那就你捆起来,我再摸。

  萧澜上前将人翻过来。

  季灏半睁着眼睛,浑浊的眼球中生气全无,看起来更像是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萧澜在他身上搜了一遍,并没有找到那个巫蛊娃娃。

  季灏嗓子干哑裂开,强撑着坐了起来。

  他视线有些模糊,双眼已经被血糊住。整个人都是虚弱的,稍微动一动便会带来无尽的剧痛,可头脑依旧是清醒的,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他费力睁着眼睛,像是在看萧澜,目光却落在了不远处的陆追身上。

  季灏先前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自己竟然会输得如此轻如鸿毛,如此随随便便,只在一个凄风冷雨的夜晚,只因一个破破烂烂的阵法,就魔障发狂,整个人都失去了理智,自投罗网。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将所有恨意都转接到了陆追身上,为何世间偏偏会有这么一个人,拥有自己梦寐以求的冥月墓,还要处处与自己作对。

  他用枯瘦的双手死死抓住泥土,指甲在碎石中流下鲜血,撕裂的痛让他清醒,也让他燃烧。

  萧澜挡在他面前,将那充满仇恨的视线阻隔,冷冷问:“东西呢?”

  季灏大张着嘴没有说话,他也说不出话。

  在愤怒燃烧到顶点时,剧痛却奇迹般消失一空。那些潜伏在阴暗处的藤蔓蜿蜒层层攀附住血管,黑色触手也密密麻麻伸出来,咬合住了每一寸筋脉与骨骼。

  那是完全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完全不属于自己的灵魂。

  之前一直惧怕的,却成为了现在所期盼的,他从未有过这般疯狂的念头,想要蝠活过来,渴望蝠活过来。

  因为这是唯一的活路.

  陆追大声道:“小心!”

  陆无名扯住萧澜,将他飞速拖离树下,紧随其后的,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带着看不见的呼啸气势,风暴般震落一地枯叶。

  在神智消失的最后一个瞬间,季灏并没有想明白,自己这回究竟算是输了,还是赢了。

  蝠活动了一下筋骨,缓缓站了起来,他喉咙里发出嘶哑的笑声,双眼死死盯着陆追,如同在注视着令人垂涎的猎物。

  并没有人能说清楚,为何在前一刻还浑浑噩噩的垂死之人,竟会在一眨眼的时间里便重新复活。瘫软的身体像是被魔物附着,无视那被乌金铁鞭震碎的伤痕,双眼闪烁着幽火,表情与身体都是一样僵硬。

  “邪门了。”杨清风受惊,“死后变鬼了不成。”

  萧澜将陆追挡在自己身后,目光冰冷看着面前的怪物。

  这才是真正的蝠,曾经在冥月墓中见过的,曾经在洄霜城外交手的,都是他,而非方才那个人。

  他脑中有了一个大胆而又惊世骇俗的想法。

  食金兽的身体里,像是住着两副灵魂,一个是季灏,另一个是蝠。

  陆追低声道:“来者不善,多加留意。”

  萧澜握紧乌金鞭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了上去,比起方才的季灏,面前这个人,才是解开所有秘密的关键。

  杨清风还在问:“究竟怎么回事?”

  陆追想了一下:“前辈听过借尸还魂吗?”

  杨清风看着那正与萧澜缠斗的,武功招式完全不同于先前的……人,或者干脆说是怪物,心中涌上一丝毛骨悚然,年轻时听过的民间轶事里,只说娇滴滴的小娘子借尸还魂,可没人提过这五大三粗的糙爷们,竟也能来上这么一回。

  草丛中发出“沙沙”的声音,叶瑾随手打亮一个火折,借着光亮看过去。

  杨清风惊呼道:“毒蛇?!”

  萧澜飞速掠下,在一条黑蛇窜出之前,将陆追抱到了自己怀中。

第148章 吼一嗓子 从天而降的炮仗精

  如同打翻了百蛇窟, 草丛中窸窣声不断, 黑色的,白色的, 红色的, 上身高高竖起, 双目虎视眈眈,毒牙亦闪着幽光。

  叶瑾这阵才猛然意识到, 前几夜自己在院中捡药时, 那诡异的,仿佛被鬼盯梢的感觉是从何而来——有人在这宅院附近暗中养毒物, 而自己竟毫无察觉, 此事若传出江湖, 尤其是,若传至西南府,那自己颜面何存,颜面何存, 颜面何存。

  想及此处, 叶神医目露凶光, 撸起袖子就要撒药,趁早灭口。

  萧澜将陆追放到地上,叮嘱:“自己小心。”

  “我没事。”陆追拍拍他,“去帮谷主。”

  漫天都是药粉,陆无名不得已往后躲了两步,蝠却像完全不在乎一般, 非但没有避让,反倒直直冲上前来,双臂带着破烂衣袖展开,黑色身影与冥月墓中的吸血金蝠并无二致,整个人都发出阵阵腥臭骚味。

  乌金铁鞭在夜空中呼啸而过,倒刺瞬间勾住皮肉,是比蛇牙更锋利的毒物。萧澜双目阴狠,右手发力一抽,将蝠用鞭子死死咬住,凌空摔到了地上——经过一轮又一轮的侵占,那怪物的身体里似乎早已没有了流动的鲜血,只有粘稠而又污浊的液体,顺着伤口缓缓涌出,将衣袖颜色染得更深。

  下一刻,陆无名的剑已搭在他颈侧。

  蝠却不惧怕,反而呵呵笑道:“我可还没活够,陆大侠想清楚了,若非要刺下这一剑,只怕将来有人要陪葬。”

  他说这话时,视线越过陆无名,直直落在陆追身上。

  ……

  毒蛇群已经散去,陆追想要上前,却被叶瑾拦住。虽说不知这怪物究竟要搞什么鬼,可他的目标若是陆追,那还是离远一些好。

  蝠继续道:“陆大侠就不想知道,当年在冥月墓中,我都做过些什么吗?”

  “那木偶人是怎么回事?”陆无名问。

  “木偶人啊……”蝠撑着坐起来,眼底闪着算计的幽光,“陆小公子曾经打开过冥月墓,这件事,他从没说同陆大侠过吧?”

  陆追微微皱眉,打开过冥月墓?

  “忘了?”蝠与他对视,声音里透着阴测测的笑意,“无妨,慢慢想,就能想起来了。在墓穴最深处,有红花,有白骨,有老鼠与爬虫,还有许多铁甲兵俑,寒光森森的,连眼珠子都能滴出血来。”

  那些机关兵俑身形极高大,穿着玄色铁甲,面部绘满图腾,双眼是鲜艳的红色,有些未干的漆流下来,就宛若鬼神故事中被剜去双目的冤魂。

  当时陆追尚是幼童,被稀奇古怪的食金兽一吓,早已连腿都软了三分,慌不择路一路连滚带爬跌入暗坑,却又发现脚下所踩的,竟是无数早已腐朽的白骨,更是魂飞魄散,蜷缩在墙角不敢动弹。

  蝠蹲在他面前,伸出肮脏的手,将他额前的头发细细抚来,端详着那稚嫩的童颜——透过端正秀气的眉眼,似乎能窥得千百年前,陆家人的影子。

  “你就是被鬼姑姑抓来的孩子。”蝠捏起他的下巴,“你是陆家人。”

  陆追死死闭着眼睛,不肯看面前丑陋的怪物。

  “你本该是这里的主人,”蝠继续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这冥月墓是你的,是陆家的。”

  陆追又往后缩了缩。

  “你想拿回这里吗?”蝠问他,“杀了所有欺负你的人。”

  陆追摇头。

  蝠冷笑一声,掌心滑过他的下颌,卡住那纤白的脖颈:“果然同你那先祖一样,都是废物。”

  陆追鼓起勇气道:“萧澜。”

  蝠微微一怔,犹豫着向后看去,趁他分神的刹那,陆追猛然将人一脚踢开,重新爬起来向深处跌跌撞撞逃去。

  蝠暗骂一声,在后头穷追不舍。墓坑深处大片红色小花开得正烈,地上又湿又滑,陆追一个不小心便跌倒在地,整个人都向前滚去。

  脑袋重重撞到墙上,血腥味弥漫整个口腔,昏昏沉沉间并不能辨明究竟发生了何事,只能依稀觉得,面前像是突然打开了一扇门。

  而事实上,也的确有一扇门,被他稀里糊涂一头撞开。

  光与风同时呼啸而起。

  蝠震惊无比,一时竟忘了陆追的存在,只知道张大眼睛,痴痴盯着面前一片炫目璀璨——地上铺满黄金,无数翡翠玛瑙从箱中溢出,深海明珠将大殿照得亮堂一片,数百盏红莲灯整整齐齐分列两侧,一直蔓延到大殿深处。

  这是只在在传闻中出现过的场景,也是自己苦寻而不得的所在。

  良久之后,蝠逐渐清醒,又将目光重新投向了陆追。

  他曾听过一个传闻,只有真正的陆家人,才能打开冥月墓,先前一直以为那只是危言耸听,却不曾想陆追竟能真能如此轻易,就找到自己耗费数百年都未找到的入口。

  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向那金碧辉煌的大殿,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与仇恨。陆府的主人,再往里走,自己就能找到陆府主人的长眠处,就能亲手毁了他的尸骨,让他彻底消失在世间,再也不能梦魇一般,缠着白玉夫人。

  眼见他越来越近,陆追只当这怪物又要杀了自己,虽说早已精疲力竭,却依旧强撑着想要逃走,手胡乱在地上一撑,也不知是碰到了哪里,只来得及看到面前迅速坠下一个黑影,便失去了所有知觉。

  再醒来时,这段记忆就已经彻底消失在脑海中,若非今日蝠的提醒与引导,他觉得或许自己此生都不会再度想起来。

  “明玉?”见他神思有些恍惚,萧澜挡在他面前,将两人的视线阻隔,担忧道,“没事吧?”

  陆追摇摇头:“没事。”

  蝠在后头幽幽道:“看样子,陆小公子像是想起了些陈年旧事。”

  “我昏过去之后,都发生了什么?”陆追问他,“那个木偶娃娃,又是怎么回事?”

  “你想知道?”蝠眼珠子转动,瞄了一眼陆无名,“我是有条件的。”

  陆无名冷笑:“你有资格同我谈条件?”

  “陆大侠这就错了,我还真有条件。”蝠撑着向后挪了方寸,像是在说悄悄话一般,压低声道,“那个木偶娃娃,没有眼睛。”

  语调阴森,连叶瑾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听到“眼睛”二字,陆追眼神微微一闪,像是有些受惊。萧澜看在眼中,心底涌起一股无名怒火,转身当头一鞭,炸开那树下怪物的右臂骨骼:“再装神弄鬼,老子剐了你。”

  蝠猝不及防,整个人都歪向一侧,半天方才爬起来。

  “我还真不信你的邪。”萧澜抽出匕首,死死将人抵在树上,语调狠毒道,“我的人,我自会想办法去救,你这肮脏的怪物,连他的名字都不配叫,还想要谈条件?”

  “你不怕他瞎?”蝠擦掉嘴边的血迹。

  “他瞎了,我就好好养他一辈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何不可?”萧澜回头,看了眼树下站着的人。

  陆追:“……”

  陆追道:“那我要一间大宅子,还要天天听琴唱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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