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名看出他应当有话要对萧澜说,心中虽说疑窦丛生,却也不好多加干涉,只好先去了隔壁。
屋门关上,陆追与萧澜异口同声。
一个道:“你都想起来了?”
另一个问:“穿魂大法?”
陆追沉默了一会,道:“你先说。”
萧澜握住他的手腕:“方才那不全然是阵法,你何时学了穿魂大法?”
“什么学,就同你在墓道里看的那一回,记住了口诀。”陆追哭笑不得道,“我怎么会去学那邪门功夫。”
萧澜看着他没说话。
……
“我也是突发奇想,”陆追抽回手,老老实实道,“见季灏与你打斗,我突然就想起了那穿魂大法,觉得可以试着与迷魂阵连在一起,将他绕进去。可谁知后头念了两句内功心法,反而将感觉念了出来,还真就揣摩出了几分意思。”
萧澜也不知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将感觉念了出来?
“你怎么不夸我悟性好。”陆追嘟囔,“至少成效不错,对吧?”
萧澜在他脑顶重重敲了一下。
“好好好,我以后不想那心法了还不成。”陆追牵住他的手,“我说完了,该你了。”
萧澜直爽道:“醒来之后,反而忘得更干净了。”
……
陆追与他对视片刻,从他手中抽回双手,诚恳道:“萧兄啊,我三月后回王城成亲,你千万要记得来送贺礼。”不贵重不要。
“一穷二白,什么也送不起。”萧澜叹气。
陆追上下打量他,流氓吧唧:“那送个人吧。”
“送人我岂不是亏了,”萧澜一笑,将他拉入自己怀中,“按照从小到大的土匪做派,我似乎应当将人抢了才对。”
陆追没有再说话,或者是想说却又说不出来。
他看着萧澜的眼睛,像是要从中看到儿时的影子,看到漆黑墓穴中那耀眼而又温暖的少年。
是自己唯一的光,也是唯一的依靠。
陆追脸上神情微微变动着,有时欢喜,有时又有些忐忑,像是一只在回忆中试探前行的小鹿。萧澜看着他的每一个表情,心中感情终于变得不可遏制起来,他收紧双臂,像是要将怀中人的骨头一起勒断,低沉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不可觉察的颤抖。
“我想起来了。”
“所有的事情,我都想起来了。”
陆无名将季灏的尸体付之一炬,回到住处时,叶瑾正在院中休息。
“烧了?”他问。
“烧了。”陆无名点头。
“可算是消停了。”叶瑾叹道,“他千辛万苦夺了蝠的身体,想必前几天还是雄心勃勃的,觉得会大干一场,谁会想到美梦做了不到十日,就被一鞭子抽没了命。”这种气提到一半就突然断了的感觉,换做自己,只怕会憋屈死。
“伤他的是萧澜,杀他的却是明玉。”陆无名往屋中看了一眼,道,“练过穿魂大法之后,人便成了死人,死人又有谁能杀得?季灏有恃无恐,敢在众目睽睽下往外闯,也是有道理的。”
叶瑾道:“啊?”
“是明玉散了他的魂魄。”陆无名道。
叶瑾道:“散魂?”
叶瑾又道:“管他是谁,那老怪物死了就成。”而且死前还说了不少东西,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怎么前辈看上去反而有些生气。
“这事以后再说吧。”陆无名问,“萧澜当真好了?”
“这得前辈去问问,不过我猜八成是好了。”叶瑾揣着手,“有事的是杨前辈。”
……
屋中一缕清香幽幽蔓延,挺好闻,像是春日的花,冬日的酒。
杨清风深深嗅了一口,醒转过来,睁眼看了许久木头床顶,这才猛然回想起之前的事情,于是慌忙动了一下受伤的右腿,面色却骤然煞白。
腿根以下毫无知觉,像是已经被彻底斩断。
他赶紧伸出手想去摸,却又在中途顿住,生怕会摸到半截残肢,那刀口或许还如同狗啃,很不整齐——毕竟在自己昏过去之前,神医手里的那把刀,看起来挺像是平日里削野果的小匕首,也不锋利。
有人压住他的手,抬头却是陆追。
“我……”杨清风挣扎了一下,试图坐起来。
“前辈节哀。”陆追眼底沉痛,“只是半截腿而已,没了就没了,前辈在日月山庄时,见过老岳吧?”
杨清风耳边乱响一片,茫然道:“老岳?”
“老岳天生残疾,却意志坚定,自强不息,”陆追滔滔不绝,苦口婆心,“既能上山打虎,也能下河摸鱼,前辈多练练,也一样能行。”
杨清风喃道:“是,是哪条腿?”
陆追随口道:“两条。”
何为晴天霹雳,杨清风此生算是头一回尝到了滋味——先前哪怕是被先帝一日之内连降七级,也不及此时三分。胸口像是被压了千斤巨石,他猛烈地咳嗽起来。
陆追还在说:“毒性蔓延,只能将两条腿一起锯干净,前辈切不可着急,否则只怕连胳膊也保不住。”
陆无名在身后踢了儿子一脚。
陆追猝不及防,踉跄向前扑去,恰好杨清风吐出一口黑血,喷他满身。
……
……
……
“好好好,毒血吐出来就没事了。”叶瑾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床边,拍了杨清风一下,“腿没事,唬你呢。”
杨清风哭道:“神医莫要骗我了。”
叶瑾:“……”
“前辈,真骗你的。”陆追也蹲在床边,将被子掀起来,“有些木罢了,过个三五日知觉就回来了。”
杨清风愣了片刻,猛然坐起来,盯着自己那两条腿。
陆追满脸堆笑:“谷主说,得让前辈将血吐出来,所以我便胡乱说了几句。”
杨清风一擦眼泪,抬手就要打他。
陆追闪身躲开,小声抱怨:“前辈不谢就算了,还要打我,好没有道理。”
杨清风握住他的手,不轻不重拍了一下,也不知自己是要继续呜呜哭,还是嘿嘿笑。
“出来。”见杨清风已经没事,陆无名总算是放了心,转身出了卧房。
“完了。”陆追抱怨,“前辈也不多晕两天,这一醒来,爹就要同我算账了。”
杨清风压低声音:“你又闯祸了?”
陆追道:“嗯。”练了会儿邪功。
“不怕,”杨清风哄他,“若真有事,让那萧家的小子去替你挨打。”
第153章 咬哪了 不然我还是麻一会儿吧
萧澜本想与陆追一道过去, 却被陆无名打发了出来, 只得在门外守着。
陆追倒了两盏茶:“爹。”
陆无名坐在椅上,沉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算是瞎猫碰到死耗子。”陆追道, “不管爹相不相信, 我先前可真没练过什么邪门功夫。”
陆无名却是不信, 他方才看得真切,那季灏虽说已被制住, 眼底却依旧有着狠厉的光, 饶是萧澜下手再狠,也未能彻底斩断其生机, 哪有自家儿子一出手, 在脑袋上摸两下, 对方就一命呜呼的道理。
陆追道:“爹不相信我?”
陆无名摇头:“我虽不通阵法,可也知道单凭阵法,绝不会让那季灏突然间就断了念想,自绝生路。更别说你在出手之时, 周身布满邪气, 如同……南蛮巫师。”
“与巫术无关, 是穿魂大法。”陆追道,“我先前同爹提过,就在那绘满画卷的暗道中,我找到了蝠的秘笈。”
陆无名道:“你只说你看了,可没说你练了。”
“我没练,只是记住了内功心法。”陆追道, “那本秘笈残破不全,我原也没想研究,可方才却突然灵光一闪,觉得或许能用来对付季灏,就试着用了一下。”
“胡闹!”陆无名抬手便打了他一巴掌,“这只有半本的邪功,你居然敢随随便便就拿来用,还说得如此轻松随意,就不怕稀里糊涂走火入魔?”
陆追老实道:“我知错了。”
“习武之人,切忌嚣张大意,自以为是,你且好好在此反思。”陆无名训斥道,“明日再出来!”
陆追低头:“是。”
陆无名出了客房,反手关上门。
萧澜在外头听得清楚,道:“前辈。”
陆无名看他一眼:“要求情?”
陆追在屋内道:“不求不求。”
……
萧澜哭笑不得,低声道:“明玉还有伤呢。”
“你也知道他有伤。”陆无名坐在石凳上,提高声音,“知道有伤,做事就更要小心三分,今日是侥幸,什么时候若出了事,可就不是思过一夜所能补救了。”
陆追附和:“爹说的是。”
萧澜心下无奈,往屋中看了一眼,想着方才陆无名也没让他跪,那在客房中坐一夜,倒也不是多大的事。
“再说说看你的功夫,”陆无名又问,“为何能在一夕之间,便突飞猛进?”
陆追也在屋中竖起耳朵。
“是药师。”萧澜道,“她封掉的,似乎不单单是我的功夫。”
他自三岁开始,便在无念崖同母亲学习剑法,偶尔还会得陶心姥姥亲自点拨,基本功并不弱。后颠沛流离时,曾荒废过一阵武学,等到了冥月墓中,又拜得鬼姑姑为师,得以从头开始练功。年幼时不觉得,可越到后来,就越觉得不太对,似乎无论怎样试图突破,都总是欠缺一口气,一套招式的威力,也顶多只能施展出五六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