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主很快就端了菜上来,挺大一盆,层层叠叠码放着各色鱼肉虾蟹,还垫着排骨和芋头,炖得绵软香甜,入口即化。
“有酒吗?”陆追问。
“有,可也不是什么好酒,公子看着是个讲究人,不嫌弃就成。”船主笑呵呵拿出一个小酒坛,“是女儿红。”
“只一杯。”萧澜道,“不许多喝。”
“这掺了水的薄酒,你当是西南府的陈年雪幽。”陆追仰头一饮而尽,“有星有水有琴音,喝个意思罢了。”
萧澜依旧坚持:“那就两杯。”
陆追笑,倒是真不喝了,盛了一碗芋头与鱼虾出来,拿着勺子慢慢吃。
秋夜天寒,水面上就更冷,可有这热气腾腾的一盆菜,倒也吃得周身温暖,背上还出了薄汗。
“人间至味。”陆追放下碗,称赞道,“下回带温大人来吃。”
萧澜伸手替他擦嘴,顺便叫主人来结账。
“嚯!”船主出来,看着那桌上光盆,竖起大拇指称赞,“两位公子真是好食量!”
……
好食量,换言之便是饭桶。陆追淡定一指萧澜:“他为这顿饿了三天,老人家见笑了。”
“见什么笑,多吃些好,男人就该要壮些。”船主呵呵笑,招呼两人上了岸,又道:“常来啊。”
“好。”陆追答应一声,吃得心情愉快,满面惬意。
萧澜握住他的手:“很久没见你这么开心过了。”
“什么?”陆追看他,一撇嘴,“难不成先前这段日子,我天天都丧着脸?”
“分明就懂我的意思,”萧澜双手扶住他的肩膀,认真道,“我想让你将来每一天都这样。”
陆追与他四目相接,展颜一笑:“那约好了,等掀完冥月墓,我们再来这里吃一顿!”
第158章 入墓 一处金碧辉煌的大殿
往后几天, 萧澜一直在研究墓中机关, 虽是半路出家,也并没剩下多少时间能让他好好钻研, 可也算是每日都有新收获, 即便是严格如空空妙手, 也对他甚是满意。
傍晚城中风起,又落了一场秋雨。萧澜带着一身寒意回到卧房时, 陆追已经煮好一壶甜汤, 正单手撑着脑袋,坐在桌边翻看冥月墓的地图。
“早就烂熟于心, 何必总是盯着看。”萧澜洗完手, 从身后捂住他的眼睛, “明晚别等了,早些睡。”
“也不是干看,还可以出神想想事情。”陆追向后靠在他怀中,“今日前辈又教你什么了?”
“这个。”萧澜递给他一叠纸。
“吃宵夜。”陆追扬扬下巴示意, 而后便将他带回来的东西翻看了一遍, 感慨道:“这机关可真是精巧, 旁人看到也只会当是蝴蝶屏风,谁会猜到竟能杀人于无形。”
“我发现这机关拆解还真有几分意思。”萧澜吃着甜汤,随口道,“你煮的?”
“什么我煮的,阿六去街上买的。”陆追也凑过去吃了一勺,“提前让你享享天伦之乐。”
萧澜险些喷了出来, 笑着用勺尾敲了一下他的鼻子。
“不过你会喜欢拆机关,也不奇怪。”陆追道,“毕竟祖祖辈辈都是干这个的。”
萧澜盯着他看了一阵,问:“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陆追一眯眼:“一半一半。”
“对了,今日李老瘸送了封信来。”萧澜道,“说那飞柳城的宅子已经布置好了,还问我们何时去住。”
“那宅子,好看吗?”陆追问。
萧澜点头:“好看,你定然会喜欢。”
陆追答应一声,在灯下看着他笑,眼底光华流转。
此景此夜,当真再好不过。
冥月墓依旧是平静的,可也仅仅只是表象,在墓穴的深处,一股强大的情绪正在隐隐流动,那是由无数野心汇聚而成的,像一条即将决堤的长河,随时准备涌向地面。
比起先前阴森沉默的鬼姑姑,冥月墓的弟子们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接受了新的主人——美艳绝伦邪功绝顶,那一身红裙像是来自炼狱的烈火,焚烧点燃了每一颗心。他们亢奋而又躁动,只等她一声令下,就举起手中的刀与剑,冲向不远处的阳枝城。
药师行走在墓道中,手指缓缓滑过那湿腻的墙壁,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来。与鬼姑姑不同,她对打开冥月墓一事并无太多执念,也不信那墓穴里会藏有什么武功秘籍。这些年墓中积累的财富,已经足够她另择一地东山再起,这墓穴要渗水坍塌,那就只管让它塌。
脚下有一汪积水,药师轻轻俯身下去,看着水面上那漂亮的脸蛋,笑得愈发妖娆。重活一世,她想做的事情有太多太多,可那其中绝不包括修补这破破烂烂,苔藓横生的破墓穴。
“药师。”弟子匆匆前来,道,“已经将所有珍宝都装好木箱,暂时码放在安魂殿中。侏儒们还在四处挖掘,会尽量在离开墓穴前,找到更多的墓葬。”
“做得不错。”药师点头,又问,“可有萧澜的下落?”
“没有。”弟子摇头,道,“这山里山外绵延广阔,一个人想藏匿其中轻而易举,更何况对方是萧澜,他若存心想躲,我们实在是……抓不到他,还请药师息怒。”
“息怒?我有何可怒的。”药师摇摇头,“找不到,就不找了,随他去吧。”
随他去?弟子心里忐忑,微微抬头想看清她的表情,好辨明到底是真的要撤离,还是赶忙增派人手加紧搜寻。药师却已经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背影。
……
陶玉儿也下了山,住进了曹叙的武馆中。
“没人知道那老妖婆功夫究竟有多高,”临战前一夜,她对萧澜与陆追道,“明日行动,务必要多加小心,不可逞强。”
“嗯。”陆追道,“夫人放心,我会凡事注意。”
“杀了药师,冥月墓也就成了一盘散沙,再想做什么,可就容易多了。”陶玉儿道,“只是还有一件事,这江湖中觊觎冥月墓的人不少,若是消息传出去,只怕又会引来一大批人来夺。”
“我也想到了,所以才会让铁统领事先调拨兵马过来。”陆追道,“可不单单是为了攻冥月墓,更多是为了在攻下冥月墓后,能让那些闻讯而来的江湖中人明白,这墓中宝藏已归了朝廷,趁早打消不该有的念头。”
“不错。”陶玉儿点头,“你心思缜密,我自是放心。明日行动时还要多照看着澜儿,不许抛下他。”
萧澜:“……”
陆追笑道:“夫人早些歇息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陶玉儿却道:“我还有几句话,想单独给澜儿说。”
“嗯。”陆追道,“那我先走一步。”
陶玉儿拍拍他的手,看着人离开后,方才对萧澜道:“明日的行动,有几成把握?”
“若换做先前的药师,九成。”萧澜道,“可她若练了邪功,那就不好说了。”
“我本不该答应的。”陶玉儿叹气,“可我即便不答应,也劝不住你和明玉。”
“越拖下去,事态只会越严重。”萧澜道,“那座墓穴里的事,早就该了结了。况且明日的行动我虽无十成把握,可也绝非心血来潮之举,事先早已商议过多次,至少也能全身而退,母亲不必太过担心。”
“我知道你有本事。”陶玉儿道,“让你留下,也没什么别的事要叮嘱,只一件,记住我先前跟你说的那卦象。”
萧澜眉头微皱,想起先前在山中那句,九死一生。
“好好保护明玉。”陶玉儿道,“哪怕毁了冥月墓,什么都捞不到,也不能让他出事。”
“我知道。”萧澜点头。
“好了,回去歇着吧。”陶玉儿说完,又笑道,“那飞柳城的宅子,不单小明玉想住,我也想要去看看,虽说秋冬无花无叶,可有白雪覆青瓦,想来也是一样幽静雅致。”
萧澜也笑:“冥月墓后,我们陪母亲一道去江南。”
卧房里,陆追已经洗漱完,正蹲在床上铺被子。
萧澜笑道:“这般贤惠,怪不得娘亲方才叮嘱了我七八回,要好好护着,千万不能受伤。”
“陶夫人留你,就为了说这个?”陆追坐在床上,“还当要叮嘱了不得的大事。”
“这还不算大事?”萧澜捏了一下他的脸颊,“在我心里,十座冥月墓加起来,也比不过你的安危重要。”
“在你心里,自然是我比较重要。”陆追道,“可在大楚百姓——”
“在大楚百姓心里,也一样是你重要。”萧澜道,“小话本里只有明玉公子,摊上的画像也只有明玉公子,不信你画个冥月墓试试,看谁要将一座坟贴在墙上?”
“强词夺理。”陆追趴在他背上,“不说这个了,睡觉。”
“能睡着吗?”萧澜问。
“自然能。”陆追道,“越有大事要做,才越要好好养精蓄锐。”
“不错。”萧澜将他塞进被窝,“闭眼睛。”
陆追打着呵欠看他洗漱,又道:“明日行动时,你要保护好自己,也要多照看叶谷主。”
“我知道。”萧澜钻进被窝,将人搂进怀里小声道,“不过叶谷主看起来虽斯斯文文的,可师父怕他,阿六也怕,估摸沈盟主更怕,我觉得他像是能横行江湖。”
陆追“噗嗤”一声笑出来:“碎嘴。”
萧澜在他唇上吮了口,抱着压好被角:“再说下去又该精神了,睡觉。”
陆追答应一声,将脸埋在他怀中,想了没一会冥月墓的事,便忽忽悠悠睡了过去,看起来倒是当真挺轻松。
可所有人都知道,也只是“看起来”轻松,想要杀掉药师,捣毁冥月墓教派,绝非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翌日黄昏,众人悄无声息离开阳枝城,在傍晚时分抵达了冥月墓附近山洼,按照事先约定四散埋伏。陆追三人则是通过后山暗道,顺利潜入了冥月墓。
这是叶瑾第一次钻墓穴,先前听江湖众人提起过多次,回回都在畅想里头究竟有多么金碧辉煌,说是连地上都铺着金砖。他对此自然是不相信的,可觉得里头既然能存在一个教派,那也应该是高大恢宏井井有条,万万没想到进来之后一看,却是乱七八糟满目疮痍,烂木头破箱子堆得到处都是,有些兵荒马乱的。
“这是有强盗来打劫?”叶瑾问萧澜,“还是一直就……这样?”若如此,那你这少主人的童年,也是颇为凄惨。
“看样子是在收拾东西。”陆追道,“药师像是要离开这里。”
“当真?”叶瑾一愣,“这人可比鬼姑姑强多了,还知道自己往外走,那还打什么,等她自己走便是。”等到了地面上,什么都好说。
“药师走了,又岂会留下冥月墓给旁人。”萧澜道,“她不比姑姑,对墓葬的兴趣只在金银,而这些年来冥月墓零零散散积累起来的财富,早已够她挥霍一生。”
“按照你的意思,这墓穴对她而言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叶瑾道,“她要毁了它?”
陆追点头:“所以要在药师离开之前,阻止她的行动。”
空气中飘散着火药味道,萧澜从地上沾起灰尘一捻,道:“硝磺。”
“炸药啊?”叶瑾啧啧,“够狠的。”
“谷主。”陆追转身看他,
“你不用说,我不出去。”叶瑾道。
陆追道:“可这是我陆家私事。”
“这墓不是上交朝廷了吗?”叶瑾纳闷,“既是朝廷的,我自然要来。”
陆追道:“我不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