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追看了萧澜一眼,点头:“嗯。”
“至于石阵鬼城,就有劳老将军与陆公子了。”贺晓道,“不过耶律星那头诡计多端,为防万一,大家还是暗中行动为为妙。”
待到众人商议完,贺晓与杨清风离开时,外头已是晚霞灼灼。举目望去,半边天穹都被染成漂亮的红色,云边透出金光万丈,像是一场绵延不绝的火,将天与地都悉数点燃。而在这火光的尽头,又是一线深沉的墨蓝,一轮圆月白得几近透明,周围零零缀着几点星芒,彼此闪烁,缱绻落在大漠尽头。
眼前景象太过壮阔,陆追久久站在大帐门口,只想将此时此景牢牢铭于心间。这片神奇而又美丽的大地,理应被写入诗中留在画里,让世人为之惊叹沉醉,而不该是现在这样,四处都是军队与长刀,让弥漫的战火冲淡了晚霞与星光。
“在想什么?”萧澜揽住他的肩膀。
“没什么。”陆追看着他,“这里真的很美。”
“再往西,就是扎努沙漠,那里更美。”萧澜道,“待到仗打完后,我带你去看。”
陆追笑着点头:“嗯。”
“回去吧。”萧澜替他拉高披风,“明日就要动身了,今天早点休息。”
陆追与他扣紧十指,一道翻身上马疾驰出营,楚军战士们看到后,纷纷鼓掌起哄,传说中的陆公子终于来了大营,无论如何也要表示欢迎。
贺晓原本打算在晚上摆一桌酒,替众人践行,却被杨清风拦住,只让厨子做了几道清淡小菜送去院中——两人好不容易才回来,这一分别又要将近一个月,只余下这一晚,旁人着实不该打扰。
“酒?”陆追闻了闻,“似乎很烈,前辈也不怕你我喝醉?”
“师父知道你是有分寸的人。”萧澜替他斟酒,“这是烧刀子,喝一口尝尝就好。”
陆追抿了一小口,皱眉道:“你平日里就是喝这个?”
“嗯。”萧澜一饮而尽。
“够了够了。”陆追将他手中的空杯夺下,“以后不准喝了。”一来伤身,二来万一养成习惯,往后天天酗酒发疯还了得。
“现在就开始管东管西了?”萧澜握住他的手,打趣道,“完了,这成亲后还了得。”
“成什么亲。”陆追抽回手,“好好吃你的菜!”
萧澜凑近:“喂我。”
陆追往后一退:“想得美。”地主老财什么样,我还指着有人来喂。
萧澜索性握住他的手腕,将人拽到自己怀中,又盛了一勺菜递到嘴边:“嗯?”
陆追哭笑不得:“你腻不腻。”
“不腻,恨不得一辈子都粘着你。”萧澜将勺子放回盘中,又把人抱得更紧,“先前你受伤的时候,我就在想,等你什么时候醒过来,伤好了,我就弄个山明水秀的大宅子,再在院中堆个棉花小窝,让你舒舒服服躺着,什么都不用做。”
“我到底是怎么受伤的?”陆追问。
“前辈没告诉你?”萧澜继续喂他吃东西。
陆追摇头:“爹说是他失手伤了我,可似乎也不像真的。”
“当真想知道?”萧澜道,“与冥月墓有关,姑姑不想让我们在一起,便设计用蛊虫将你我分开,当时你被情蛊噬心,谷主说只有让你忘了我,他才能下手解毒。”
“怪不得,”陆追靠在他怀中,“我醒来之后,连陶夫人也没提起过你。”
“飞柳城的那处屋宅,原本就是依照你的喜好所建。”萧澜道,“原本想着将来要一起去,可事有凑巧,你倒自己先住了进去,不过也成,省得我还要费心去拐。”
陆追笑着捶他一拳,道:“早知道是你的,我才不去住。”
“不是我的,是我们的。”萧澜将他放在椅子上,又叮嘱道,“此番去石阵鬼城,务必小心。”
“该小心的是你。”陆追替他夹了一筷子菜,“记住我说的话,若是与那伙人正面对上,没必要弄得两败俱伤,只管开价,天价也无妨。”
萧澜点头:“知道。”
明早就要分头行动,这个晚上,两人谁也不舍得先睡,床头一盏微亮的烛火,刚好能照出一床晕晕暖色,四周很是寂静,闭起眼睛就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与玉门关外那苍凉回旋的风。
翌日天还未亮,陆追便同杨清风一道,从北门悄然离开,与城外早已整装待命的军队会和,带着车马粮草,前往大漠深处的鹿饮泉救人。几个时辰后,萧澜也前往楚军大营,佘莽刚从练兵场回来,见到他后老远就扯着嗓门吆喝:“怎么就你一个,陆公子呢?”
“生病了。”萧澜道。
“生病了?”佘莽闻言担心,赶忙上前道,“怎么刚来就病了,可要请军医去看看?”
萧澜叹气:“水土不服,床都起不来了,还是让他安心躺着吧。”
佘莽先是点头,后又埋怨:“陆公子都病了,你还来军营里做什么,最近耶律星那孙子又没折腾出风浪,你快些回去陪着,这里有我们守着,不会出事。”
“那就多谢了。”萧澜欣然接受,抱拳道,“告辞。”
“快走。”佘莽挥挥手,揣着袖子看他一路离开,眼底光芒很是慈祥。
毕竟是弟兄中第一个有了媳妇的人。
艳羡艳羡。
晚些时候,军营里都在传,果真是江南来的豪门公子,锦衣玉食惯了经不住这大漠风沙,刚一来就卧床不起,上吐下泻水米不进,怎么听怎么惨。
“萧兄已经焦头烂额,这几天就别再去烦他了。”佘莽道。
一众将领连连点头,深表同情。
……
“驾!”大漠深处,陆追骑着金麒麟一骑当先,快如闪电,其余战马受头马鼓舞,也迈开四蹄腾云驾风,比计划时间更早三日便到了鹿饮泉。
这日黄昏,张茂还在数那石柱上的刻痕,盘算着剩下的粮食够乡亲们吃几天,突然就听到有人大喊,说大楚的军队来了,救兵来了,登时大喜过望,也不要人搀了,一瘸一拐便跑了过去。陆追远远看见,大笑着挥手:“师爷!”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啊。”张茂热泪盈眶,握着他的手不肯松开。周围百姓也是欢呼一片,当下便分批登上马车,在大楚军队的保护下,轰轰烈烈共同踏上返程。
……
“王上。”这日天边残月如刀,红罗刹赤足踏过柔软的沙地,媚声道,“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在沙丘上观天象?”
耶律星未曾回头,只道:“圣姑为何不去月牙湾?”
“有我的族人去探查就够了。”红罗刹道,“王上似乎不欢迎我?那我带来的消息,王上想必也不愿意听了?”
“我既付了银子,圣姑也该按规矩做事,这与我态度如何、欢不欢迎,都没有关系。”耶律星生硬道,“说。”
“无趣。”红罗刹坐在他身边,道,“萧澜与陆追回来了。”
耶律星眉头猛然一跳。
“你那心上人一来就病了,此时正躺在玉门关将军府里,萧澜也在。”红罗刹道,“我三日后就去替你杀人,至于另一个,当真不要顺路抢回来?”
耶律星冷冷道:“这话圣姑似乎问过一回。”
“行,我不碰他,留给你碰。”红罗刹咯咯一笑,眼底百媚横生,“只带那萧澜的命回来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陆小追:爹!爹!给我打钱!
第194章 险象 你这老流氓想占我便宜?
贺晓与杨清风平日里都是住在大营中, 将军府里空空荡荡, 除了几位老仆,并无多少闲人。这日子夜时分, 一个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落在树梢, 姿态灵活, 比鸟雀更轻盈。
府里很安静,举目望去漆黑一片, 连灯火也没亮几处。红罗刹按照先前探得的消息, 一路径直飞掠前往北边一处小院,那里一样也是寂静的, 隆冬天寒, 更是连虫豸鸣叫也无, 除了风声,还是风声。
她先凝神听了片刻,面色却是一变,不再屏住呼吸, 而是几步登上台阶“哐啷”推开门, 黑洞洞的前厅像是一双黑漆漆的眼, 正幽幽与她对视,惨淡月光撒进窗棂,桌上蒙了薄薄一层尘土,茶具也用布套罩着,看起来已经至少半个月无人住过。
混迹江湖多年,还是头一回被人耍, 红罗刹眼底寒光一闪,转身出了小院。
……
午后,耶律星正在大帐中翻看军情,门帘却被人一把掀开,如此粗鲁而又大胆的行径,料也不会再有第二人。他抬起眼皮,扫了一眼来者空荡荡的双手,便嗤笑道:“看来圣姑此行并不顺利。”
红罗刹开门见山道:“我们被骗了。”
耶律星皱眉:“什么意思?”
“萧澜与陆追的确来了玉门关,可压根就不在将军府中,也不在楚军大营。”红罗刹道,“所谓水土不服,只是为了掩人耳目,隐藏他们真实的行踪。”
“那他二人去了何处?”耶律星闻言站起来。
红罗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却道:“王上那丢失的金麒麟,现如今似乎在萧澜手里。”
耶律星兀然握紧拳头:“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将军府的马夫,此事千真万确。”红罗刹道,“不过王上也不必着急,那马被喂得膘肥体壮,似乎日子过得甚滋润,将来寻个机会,与飞沙红蛟一道抢回来便是。”
耶律星却没心情与她斗嘴,鹿饮泉发生的事情再次一幕幕浮现于他脑海中,来路不明的两名大楚俘虏,先是卖命干活博取信任,修建完石阵鬼城后,又在一夜之间夺马逃离,仅给自己留下勉强糊口的粮食。当时只顾震怒,现在仔细一想,如此缜密而又周全的计划,实在没有可能是出自普通百姓之手——那分明就该是萧澜与陆追。
一直费心苦苦寻找的人,竟从自己手掌下从容离开,这份屈辱已远超遗憾,耶律星握紧拳头,他本想先冷静下来,满腔怒火却反而越烧越烈,只恨不能立刻重回一个月前,回到鹿饮泉的石阵鬼城,去提醒那时大意草率的自己,敌人就在身边。
“王上。”红罗刹道,“你可否能猜到他们去了何处?”
耶律星道:“鹿饮泉。”
“鹿饮泉,石阵鬼城?”红罗刹又问,“何以见得?”
“圣姑也与本王一道同行吧。”耶律星并未多加解释,而是大步出了帐篷,朗声道,“来人!”
“王上!”守卫上前。
“传令下去,”耶律星道,“第五骑兵营即刻整队,今晚随本王一道出征!”
守卫心里微微吃惊,却不敢多问,伏身领命匆匆离去。红罗刹依旧靠在大帐门口,道:“王上当真不打算将事情原委说给我听听?至少也能多个人一道分析,万一这只是障眼法,他们其实并未去鹿饮泉呢?岂不是白跑一趟。”
“不可能。”耶律星道,“我了解他。”
一个萧澜再加一个陆追,即便纳木儿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对付得了。两人此番乔装被俘,明显是有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探听鹿饮泉的秘密。石阵鬼城想来早已被动了手脚,否则萧澜一不会配合修建,二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百姓往里冲,而当初抢自己的那几车粮草,只怕也早已送了过去。
按照鹿饮泉与楚军大营的距离,若自己快马加鞭,应该还有机会将他们拦截在天麦沙漠的尽头。想到这里,耶律星狠狠一甩马缰,让胯下黑色战马顶风疾驰,直向大漠深处冲去,在他身后紧紧跟随的,则是夕兰国最精锐的骑兵营,玄衣铁甲,长刀光寒。
而与此同时,萧澜也正潜伏在一处山包后。月牙湾听起来像是水湾,却处处干涸皴裂,只有无数或高或矮的沙丘连绵起伏,在夜色中像是一片静止的海,连浪花也凝结在半空。
松软的沙地被踩出一个又一个深坑,一群异族打扮的人正在缓慢地向前走,一阵风迎面吹来,扬起的不单单有沙尘,还有几丝熟悉的味道。
萧澜微微皱眉,火药?
那伙异族人将这一圈沙地都踏了个遍,方才转身离开。夜色是最好的保护伞,呼啸的风也掩去了脚步声,并没有人发现不远处的萧澜,他们更不会知道,在距此不远的另一片沙地中,还隐藏着数百楚军,正虎视眈眈,一触即发。
前头逐渐变得嘈杂起来,燃烧的火把照亮了沙地,许多木桶正整齐摞在一起,火药味浓厚到呛鼻。萧澜微微抬手,示意身边的人也停止前进。
“萧少侠。”一名副将道,“看对方这架势,是要将这批火药暂时埋藏在这里,一来行军前进时少些负担,二来也是留个后手。”
萧澜沉思片刻,道:“后撤,听我的命令行事。”
副将答应一声,又叮嘱:“萧少侠务必小心,这些火药数目庞大,威力不容小觑。”
萧澜点点头,单手握住乌金鞭梢,从另一侧缓缓接近对方。营中众人都在忙碌搬运,并没有谁察觉到这位不速之客的闯入,萧澜在沙丘与黑夜的掩护下,很快就将这片营地的状况摸了个一清二楚。
“萧少侠。”副将见他回来,赶忙道,“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