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澜暗自一笑,不用看也知他此时表情,再往后,陆追果真就不再提收买一事,而是将话题转向了面前四人。耶律星既然愿意花重金请这些人出山,除了杀手红罗刹,其余人也该各自有些不同的本事,才能有底气如此漫天要价,据说在大漠深处的幽幽泉,珍珠玛瑙黄金翡翠几乎堆积成山。
陆追态度友好:“还未请教诸位尊姓大名?”
“我叫穷目。”一人道,“能在最混沌的黑暗与黄沙中辨明方向,即便是最厉害的迷阵幻象,也困不住我。”
“我叫聚水,这大漠中,没有我找不到的水源。”另一人道,“只要用手摸一摸沙子,再看一看风的方向,就能找到绿洲与甘泉。”
“若如此,那我这笔银子付得可当真是值。”陆追心里啧啧暗喜,又将目光投向另外两人,看身高模样与穿着打扮,应当是一对双胞胎兄弟。
果真,那两人一个名叫海沙,一个名叫海风,若论起本事,海沙自言曾修得辟谷之术,数十天水米不进仍能踏沙而行,速度堪比飞沙红蛟。至于海风,却一直沉默站在一侧,除了偶尔学哥哥说几句话外,眼珠子一直盯着地上,旁人说话也不理睬,像是痴傻儿一般。
陆追问过一回,见没有得到回应,便也没有再强求。此番能得此三人相助,已然算是意外之喜,莫说替海沙白养一个弟弟,即便将他祖宗八辈都好吃好喝伺候了,那也只赚不赔。
事情商定,陆追又约好去大漠的日子后,便爽快付了一笔定金,那四人争着平分了,也不遮掩,就坐在桌边喜不自禁数起银票来,将赤裸裸的贪婪悉数写在脸上,连陆追是何时离开都未注意。
萧澜依旧在院中等,陆追径直上前牵住他的手,两人直到出了小院,方才异口同声道:“你怎么看?”
陆追笑道:“你先说。”
“我是想问红罗刹,”萧澜道,“对于她,你怎么看?”
“按照这些人方才所言,那该是大漠中数一数二的高手。”陆追道,“你以后务必要多加小心。”
萧澜凑近:“嗯,要叮嘱我的就只有这些?”
陆追与他对视片刻,幽幽道:“红颜祸水。”说完又扯住他的耳朵,“上回在大漠深处遇见那妖女,除了煮面热酒,她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再从头到尾给我细说一遍。”
“我说可以,你可不准吃醋。”萧澜道,“我劝她换个营生,她却让我娶了她,还说若娶了她,就不会有人再欺负她。”
“我就知道,”陆追刨根问底:“然后呢?”
“然后我就走了。”萧澜道,“喏你看,她当时也并未死缠着要我留下,反而极爽快就放行,八成已经换了口味,看不上我这种了,反而喜欢……耶律星那样的?”
“要是这样,那她就该千方百计来杀我了。”陆追摸摸他的侧脸,语重心长。
萧澜顿了顿,那当我什么都没说。
今日难得大晴天,眼光暖洋洋洒遍整座将军府。萧澜怀里抱着人,也不舍得放到地上,干脆一路带着往住处走,穿过一片花园后,陆追凑近仔细看了看,道:“你出汗了。”
萧澜不以为意:“嗯。”
陆追道:“我有这么重?”
萧澜回答很上道:“在我心里,全天下加起来也没你一个人重。”
可惜明玉公子不为所动,反而道:“花言巧语。”
“这叫甜言蜜语。”萧澜低声道,“来亲一个。”
陆追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还未靠近,却又猛然一把推开,萧澜也火速将人放下地,伸手扯了扯皱巴巴的衣裳,沉着冷静道:“既然如此,那不如现在就去找陆前辈。”
“好。”陆追点点头,与他一道淡定转身,而后便满脸“意外”道:“咦?爹,这么巧!”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陆无名狐疑打量两人,心里充满浓浓担忧。
陆追赶紧道:“我们方才去审了那四名俘虏,刚打算去找爹与贺将军。”
“不是说好明日再去吗?”陆无名松了口气,替他整整被风吹乱的头发,“怎么现在就去了?”
陆追道:“保不准哪天耶律星就会发疯,早一天是一天吧,那四人果真如传闻中一样,见钱眼开,挺爽快就同意与我们联手对付夕兰国。”
“那红罗刹呢?”陆无名问。
陆追摇头:“她不行,收买不得。”
陆无名疑惑:“可据说她是所有人中最贪财的一个,为何你如此断定她就收买不得?”
陆追解释:“因为她不单贪财,还好色。”
萧澜表情淡定,暗自伸手在他腰上不轻不重掐了一下,权当警告——在岳父面前,不准乱说话。
陆无名猜测:“她果真看中了耶律星?那就怪不得了,要拼死从我手中将人带走。”
陆追却摇头:“没有。”
萧澜心里涌上不详预感:“明玉!”
陆追手往身侧一指,眼底充满担忧:“那些俘虏说,红罗刹喜欢这样的。”所以爹你听到了吧,很抢手的,往后要帮我好好看着一些,千万别让妖女绑了去。
萧澜:“……”
陆无名:“……”
四周突然就安静下来,略微尴尬,萧澜只好道:“前辈放心,我会时刻提高警惕。”
陆大侠觉得自己并不是很想讨论这件事,于是转移话题,又问:“那四人也是杀手?”
“他们可比杀手有用得多。”陆追四下看看,“贺将军呢?”
陆无名道:“在大营里,那头事情多,这三天估摸不会回来了。”
“那我们也去军营中。”陆追道,“耶律星负伤归营,对方定然士气大挫,我方又有帮手加入,不乘胜追击打他一仗,都对不起老天爷赏好机会。”
“这般有底气?”陆无名看着他笑道,“也好,那我们这就出城。”
三匹战马疾驰出了巍峨城门,陆追心里暗自庆幸,有了打仗这种大事,想来早上那一番莺莺燕燕的不可描述,他爹也就会在忙碌中忘个七七八八,顺利逃过一劫,甚好甚好。
日暮时分,军营里正是热闹的时候,众人见到三人前来,都大声着打招呼。贺晓闻讯也从练兵场回来,笑道:“那小大夫可当真是神,看着闷不吭气,看病治伤一个顶十个,大家都挺喜欢他。”
“叶谷主的徒弟,自然不会差。”陆追翻身下马,也跟着笑道,“放在江湖里头也是一等一的小神医。”
“诸位这么晚前来军营,是有事找我?”贺晓又问。
陆追点头:“进帐说吧,与幽幽泉那些俘虏有关。”
侍卫在案几上点起烛火,又烧了几个火盆进来,将大帐内弄得暖暖烘烘。处在这般舒服的环境下,又听陆追说那四人各自身怀绝技,都已经答应同大楚合作,贺晓自然心情大悦,却又难免有些顾虑,不知这听起来神乎其技的本事究竟是真是假。陆追也点头道:“我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已与他们商议好,要在明日亲自前往大漠一试。”
“那此事就交给陆公子了。”贺晓关切道,“可要带些兵马?”
“这倒不用,不过我还有一事。”陆追道,“若明日证实这些人所言非虚,楚军可否主动出击一回?现如今耶律星有伤在身,又刚折损了上百桶炸药与数百人马,石阵鬼城也已成了摆设,正是敌方士气低迷之时。”
“这……”贺晓眼中收敛喜色,换了几分犹豫,摇头道,“怕还要从长计议。”
第198章 大漠深处 就惯着我这一天
陆追问道:“将军在担心什么?”
“一旦正式开战, 冲在最前方的, 那是成千上万名年轻的大楚男儿。”贺晓道,“若没有周全的作战计划, 我不会让他们轻易涉险。”
陆追微微皱眉, 还想再说什么, 萧澜却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便也只好将话暂且咽了回去, 只与众人又商议了几句明日去大漠的事, 就各自回了住处。
“方才为什么不让我说?”陆追坐在地毯上,手中抱着一杯清茶。
“说什么?贺将军是要周全的作战计划, 不是要我那异想天开的攻敌之法。”萧澜将厚重的门帘系好, 方才坐回他身边, 又替他添了些热水,“说了也没用。”
“这么没底气?”陆追晃晃他,“不像你的脾气。”
“什么该是我的脾气?横冲直撞,还是只顾一时杀个快活?”萧澜笑笑, 将他抱到自己身前, 伸手环住道, “师父总说我看起来像个江湖客,不像行军作战的将士,我虽偶尔也会顶嘴不忿,却也知道他老人家说得没错,我单枪匹马独自一人,只需想怎么能赢, 哪怕只有一成胜算,都愿意去试一试。可贺将军不同,数万将士的性命都握在他手中,自然不能像我这般天马行空,随心所欲。”
“我知道。”陆追握着他的手,“可我觉得你那个想法的确很好,上回就没说,这回又没说,难不成当真只同我一个人说不成?”
萧澜侧过头,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亲吻。
“喂,”陆追用后脑勺撞撞他,“我在说正事。”
“你觉得很好,是因为你相信我一定能做到,可贺将军未必,甚至连师父也未必这么想。”萧澜道,“我先前同你说的事,整个计划的关键都在我一人,我成功了,楚军便能势如破竹勇不可挡,可我若输了,后方将士无异于羊入虎口,所以贺将军必然不会同意,懂了吗?”
陆追想了想,扭头看着他:“那你能做到吗?”
萧澜道:“七成把握。”
陆追靠在他肩头,又想起了楚渊对贺晓的评价,忠厚有余勇猛不足,做事太过瞻前顾后,这么多年无功无过,不能说差,却也算不得好。陆追也知道,楚渊之所以会派萧澜与杨清风来西北,就是想要打破西北军这遇事犹豫不决的老毛病,可破除陈规的代价,却极有可能会是血与牺牲,他本能地不想让萧澜来背负这一切,便也跟着一起沉默起来。
“好了。”萧澜在他耳边哄道,“不想了,明日先去试试那几人的本事再说。”
陆追叹气:“这么一看,还是做个浪荡江湖客要更洒脱些的。”
萧澜捏捏他的耳朵:“茶要凉了。”
“陶夫人说,是我执意要让你来西北的。”陆追靠在他肩头,犹豫道,“你喜欢这样的日子吗?”
“喜欢。”萧澜点头,“先前在冥月墓时,的确没有谁能管得住我,做事也不必再三考虑,看似洒脱随性,可那样随心所欲的日子,过得其实也不算快活。”
陆追与他扣住十指:“嗯。”
“我从未想过要一步登天,一战成名。”萧澜道,“像现在这样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跟着师父与将军潜心学习,虽说看起来笨了些,却每天都能往前走一小步,更别提还有你陪在身边,当真已经足够了。”
陆追笑:“你若算笨,那这天下可就没几个聪明人了。”
“嘴这么甜?”萧澜捏起他的下巴,打趣道,“给我尝一下。”
“不给。”陆追捂住他的嘴,“今晚要住在军营中吗?”
“你想住的话,自然可以。”萧澜道,“正好晚上还能一道出去看星星,你心心念念的,漂浮在大漠上空的浩瀚银河。”
“那……不会再有人来打扰我们了吧?”陆追又问。毕竟按照这军营中众人的热情程度,想要有情人独自牵手散步似乎有些困难,倒是极有可能会演变为一场浩浩荡荡的赏月观星大会,说不定还会有篝火与羊腿,连空气中都飘满孜然味。
一想到这一点,陆追立刻泄气,道:“还是在在这里待着吧。”
“放心吧,没人会打扰我们。”萧澜一笑,“沙地很柔软,躺起来像是在云朵与棉絮里。”
陆公子仔细想了想,看星星为何要躺在沙地里,站着分明也能看。
“好不好?”萧澜咬住他的耳垂。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赤裸裸的明示,陆追万分期待,冷静道:“嗯。”
临出发前,萧澜挑了两块厚实的毯子带着,又取过大氅将陆追从头到脚包了个严实。虽说丢了金麒麟,飞沙红蛟却被陆无名带回了玉门关,此时它正在月光下悠闲吃着夜草,远远见到两人过来,立刻仰起头兴奋地打了个响鼻,前蹄也不断刨着草料。
果真神驹,善解人意。陆追翻身上马,亲热地挠了挠它的鬃毛。红色大马高傲仰起头,轻快而又灵巧地跨过栏杆,带着两人一路出了营地,夜巡的佘莽看在眼中,感慨万千,这么晚还要去营外勘察,当着是尽职尽责,令人动容。
大漠深处,陆追小小惊呼一声,笑着与他一道滚落在沙地里,这个夜晚当真是美到令人沉醉,没有风沙,只有清澈的天幕,深蓝的,墨黑的,甚至还缠绕有几丝鲜红的云,晓月繁星,高洁清爽。
萧澜问他:“冷吗?”
陆追摇头:“不冷。”
“不冷就要做坏事了。”萧澜双手拖住他的腰肢,将人扣紧在怀中,声音里有调笑,也有几分试探与悸动。
“我在想,”陆追捧住他的脸颊,“从江南到西北,这一路你究竟是怎么忍过来的?”
萧澜与他抵住额头:“我也想问在这段路途中,你一路痴痴暗恋……唔……”
“想得美。”陆追在他唇上咬了一口,“谁要痴痴暗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