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说,您这次来果真是准备亲自捉拿我这个钦命要犯的了?”以他此时的身份,竟然亲自出京,真是给足了自己的面子了。
“你明白就好。”南宫静深食指关节轻叩了两下桌子,修长手指上碧青色的扳指碰到桌面,清脆的规律的敲击声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回响,也不理会莫南槿口中的讽意,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眼前的人,似乎比五年前瘦了很多,不是说他在这里一直生活的平静安稳与世无争吗?
话到这里,两人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大厅里又恢复了刚开始的宁静。
福顺悄悄门边又探探头,手里捧着一套干净的衣衫,都半个时辰了,这两位爷可还是一身的湿衣服,虽说是盛夏的天气,可是也不能这样啊,本来这次主子出来就一路上日夜兼程,风餐露宿的,再浇上这么一场大雨,虽说主子的身子底子好,可是这万一就是有个伤风感冒的,他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啊,可这两位爷之间的气氛,怎么看都觉得……不是剑拔弩张,当然更不可能是温情脉脉了,就是觉得奇怪,不知原因,他也不敢踏进门一步啊。
南宫静深揉揉眉心,叹口气道:“小顺子,你进来吧。”
福顺弯腰应了一声,腿脚麻利地进门。
“你的房间在哪里?”南宫静深突然转向莫南槿。
“你要做什么?”莫南槿一脸警戒。
“你觉得我要做什么?”南宫静深上前两步探凑过来,唇角微抿,沉静深邃的眸子中闪过一抹促狭的笑意,摇摇手中的衣衫:“你不会让我在客厅里更衣吧?”
“旁边就是客房。”莫南槿再退一步,暗地里皱一下眉头,他刚才那句话是怕他到自己的房间里发现没有渔阳的日常用品,心中起疑,不知道这南宫静深想到哪里去了。不过方才似乎是表现的太焦躁了些。可是淋了雨现在浑身都酸胀疼痛,他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力气的流失,精力也越发的无法集中,他心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南宫静深此人聪明绝顶,一不小心露出马脚,就会被他抽丝剥茧,层层揭开。
“你的房间。”南宫静深坚持。
“你……”莫南槿只觉得一口气闷在胸口,眼前一暗,身子不易觉察的微晃,旋即稳住,仰首自信淡笑道:“恐怕太方便吧?毕竟现在我的妻子和孩子都在房间里。”
闻言,南宫南宫静深掀起一丝冷冷的嘲笑,“我倒是忘记了,你现在已经娶亲生子了。看样子孩子都四五岁了吧?你只还真是一点功夫都不耽误,算算日子,还在逃难的路上吧?”顿了一下,冰冷的视线直直射向莫南槿,莫南槿视线微垂避开他的注视,,隐在玄色衣袖下的手握紧又强迫自己松开,似笑非笑的继续道,“容槿,你真真好本事,倒也不愧是容熙王爷的儿子。你说容季也算是你的弟弟,怎么就没有好好承袭你们父子俩的本事呢?”南宫静深话刚说完就后悔了,容熙王爷那是他们之间的死结。
果然就见莫南槿脸色一黯,转而讽刺一笑,“您这话错了,我怎么能跟当朝驸马爷相提并论,再说,驸马爷又怎么是在下的弟弟?容家满门不是在五年前已经尽皆屠戮,满门抄斩了吗?容槿认罪伏诛,赐死在乾安殿上,容熙王爷在自己王府投身火海?”容季?他怎么能认这个弟弟,父亲又怎么能认这个儿子?
“你明知道……”南宫静眼中飞快的闪过些什么,欲言又止。
“明知道什么?知道你们本没有抄斩我们容家的意思?明知道没有亲手诛杀父亲和我吗?所以今天我该满心欢喜的迎接您的到来?”
“容槿。”
“抱歉,方才失礼了。”莫南槿再退一步,避开他伸过来的手,他现在已经退到门边,冰冷的雨水洒在身上,让他有些清醒,莫南槿极坚持住,可是头越来越昏沉了,莫南槿你要理智些,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过去的一切已经过去,再追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你现在要做的是稳住现在,莫南槿你千万不能在这里失去神智。身后抓住门框的手指惨白如雪。
“容槿……”他的脸色怎么那么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南宫静深未说完的话被两个远远跑来的童稚身影打断。“爹爹”“爹爹”
一摸一样的粉白缎子上衣,葱绿的薄夏裤,一模一样的绿色缎带包包头,一模一样灵动的眉眼像极了他们的父亲,说他们不是父子大概谁都不可能相信吧?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期盼在看清两个孩子的样子时轰然崩塌。
两个孩子争相偎进父亲的怀里,伸手揽住自己父亲的脖子,撒娇笑闹着说了些什么,惹来父亲宠溺无奈的笑容。
他见过的容槿,可以冷淡,可以倔强,可以谈笑自如,可以从容优雅,可以清贵无尘,可以……但是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也可以笑得这么满足,这么幸福?
“爹爹,我刚才醒来见不到爹爹,好害怕,以为爹地自己去新家了,不要我们了。”
“哼,胆小鬼。”
“爹地,刚才哥哥也吓得差点哭了。”行止立刻不甘示弱的指出,才不是他一个人害怕。
“我才没有。”景止撒娇的把小脸蹭近爹爹的脸颊。
“是是,没有,景止和行止最勇敢了。”莫南槿包容的笑笑怕痒的缩缩脖子。
门外暴雨瓢泼,门内一角,父子三人自成一世界,温馨如晴空。
明明是这么美好恬静的画面,为什么心会这么痛呢?疼痛蔓延,似乎全身都麻木了。
“主子!?”福顺轻呼一声,主子指尖怎么血迹斑斑?
明庭是跟在景止和行止后面过来的,此时站在门外冷淡地看着这一幕,早知今日,南宫静深,你当初的坚持是否依旧不会改变?
绕了一大圈,原来终究会失去,容槿,原来即使你不是我的妹夫,我们也会终成陌路。
容槿,我一直努力的想走到你的身边,可是事到如今,容槿,我该以什么立场站在你的身边。
这一次,我真的该放手了吗?那么这五年的等待又算什么呢?他从来就不愿意去相信,那么骄傲倔强的人会选择那样一个决绝的方式离开,所以他去努力找寻,五年以后呢,竟然是这样的结局啊!是啊,南宫静深自嘲的笑笑,从来就是他的一厢情愿,容槿从来没有承诺过什么,再加上那场五年前的事情,说不定现在的容槿见不愿见到他,又谈何相守?
“主子?”南宫静脸色忽然疲惫下来,未置可否,转身进旁边的房间,福顺赶紧跟在身后进去伺候了。
感觉到他的离开,莫南槿脸上的笑容淡去了几分,摸摸两个孩子的软软的头发:“我们也回房间去吧。”
莫南槿起身,踉跄一下。
明庭上前两步扶住,脸上露出几分焦急,道“少爷,你怎么了。”手中的手臂隔着已经湿透的衣衫,高热异常。“少爷,你发烧了?”
“没事,回去换身衣裳,洗个热水澡就好了,你让小莫把家里的药煎一副送到我的房间。”在这里并不是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就要请个大夫的,镇上只有一个药铺,出诊金也不便宜,一般人家多少认识一些医治平常小毛病的药草,平常进山就顺便采回来,以备不时只需,莫家也准备了一些,家里人的身体还好,其实也用不了多少。
第22章 心绪难平
莫南槿本想就是淋雨受寒发烧,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起初也没放在心上,这些年除了阴雨变天,身上酸痛,其实算起来还真没生过大病。回房间后,小莫他们早准备了热水,洗了热水澡,换了衣服,又喝了一大碗药,不到晚饭的时辰就睡下了。脑子里一片昏昏沉沉的,似乎睡着了,又似乎一直醒着,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前世,今生,往日,今时交叠混乱,他想抬抬手抓住什么,但身体好像被压住了,沉甸甸地动不了,一直向无名黑暗的地方沉下去。
中间似乎明庭来过,喂他喝了一碗粥,那时似乎还有一点意识,心里还想着应该是晚饭时间了吧,不知道三个孩子有没有好好吃饭,不知道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家里余留的粮食还够不够?之后就周围一片漆黑了。天黑了吧,这是最后的一点意识。
“小顺子,现在什么时辰了?”窗外的雨一直没有停止的迹象,这山野小镇在这雨夜愈发安静下来了,全新青花面的棉被褥,很松软,没有熏香,淡淡的暖暖的自然气息,可能是刚晒过不久吧,南宫静深心想,在床上已经躺来了两个多时辰了,可是怎么也睡不着,今天的晚饭是容槿的妻子是那个叫渔阳的女子一手准备的,温婉大方,进退有礼,眉宇坚定,柔而不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是个难得的贤妻人选。
“主子,已经过了子时,快丑时了。”福顺伺候南宫静深也有四五年的时间了,对自家主子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这个主子的性子好好听点就叫淡定从容,其实说白了就是凉薄寡情,就是对自己的母亲和同母兄弟致远王爷也是并不多亲近,鲜少感情外露。那场临央之乱,即使朝廷禁言,可是那么大的事情,震惊了整个宁国,他多少知道那么一星半点的。他不知道当年的实情是怎样,不知道为什么早已经明正典刑的小容王爷为什么还活着,但是他看得出主子对今天的那个小容王爷是不同的,连他都可以看得出主子今天心绪难平。“主子,要喝点水吗?”福顺端来一杯在外间的小炉子上温着的水。
“主子,还有两三个时辰就天亮了,您再睡会吧。”福顺接过南宫静深喝完的杯子放在一边。
“你下去吧。”
福顺应了一声,端着杯子退到小隔间去了。
他今晚怎么没出来吃饭呢?家里人说不舒服,不知道现在怎样了。听说他的妻子一直在照顾着,他倒是不方便进去了,明天去看看吧。
南宫静深闭目养神,就听到另一个房间里传来一阵骚动,动静并不大,但在这深夜就格外清晰。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个房间不是容槿的两个侍从那两个名叫小莫和明庭的吗?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