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已经有些陌生的名字,容季禁不住心头一跳,这个人他隐约还是记得一点的。
北原皇五子慕乔,出身低下,传闻是北原皇帝出游在外时与一民间女子所生,他本身也是个好色贪财,不学无术的,所以北原要选质子,他就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选,来到大宁后,更是结交了一帮不学无术的官宦子弟,整日里走街遛马,烂醉青楼,如果仅仅是这样,谁也不会过多注意这么一个废材,可他偏偏有个恶习,酒后口无遮拦,不止一次在众人面前,说什么容季的相貌身段那才是第一等销魂的,能与之春风一度,死也值了。
容季是什么人,他肖似其母,样貌秾丽,个性也同样狠绝,平生最厌恶有人拿他相貌说事,何况是如此的污言秽语,简直犯了他的大忌,他寻了个由头将人约出来,砍掉手脚,拔了舌头,慕乔最后落得个血流而尽,弃尸荒野的下场。
可那事他做的极为隐秘,一向不为外人所知,皇上怎么会知道?
南宫静深看他神色,知他已经记起此事,也不想浪费时间解释,继续道:“后来北原借此生事。”那时北原的国君是慕亚他们的父亲惠帝,惠帝一生碌碌,唯一引以为豪大概就是子嗣众多,他活到成年的皇子就有二十六个,皇女十二个,慕乔又是一颗早就废弃的棋子,与后来的北原太子,地位不可同日而语,惠帝怎么可能会在乎,当年皇伯父却很好的利用了这次难得的机遇。
“你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岂不知事后就有人上了折子参你,皇伯父自然是疼你的,但也不能置朝廷于不顾,公开袒护你,这时有朝臣进谏,如果以容王交出兵权为代价,这事才有商量的余地,也才能服众……”
南宫静深的话没说完,容季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突如其来的真相固然让他震惊,但神思还算清明,舅舅疼他是真的,可舅舅的为人他岂会不知,一贯强势,金口玉牙,说一不二,如果真的想要保住什么人,岂有朝臣插嘴的余地。如果容熙不理会此事,他的处境到底如何,他不敢想下去。
南宫静深看他发白的脸色,并不劝解,掀开茶碗,拨拨水面浮着的茶叶,他这个弟弟,自小一起长大,要说一点情分没有是假的,可做了错事,就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你不敢相信,还是不想相信?”南宫静深润润口,放下茶碗。
“皇上是想臣不要与容氏父子为难?”容季试图找个皇上如此做的理由。
“阿季,话出口前,先在自己肚子里思量思量。”容王那只,咳,老狐狸,容季的这点小把戏根本不会放在眼里,至于小槿,以他冷清的性子,压根就不搭理,容季的为难在哪里。
容季初时疑惑,待明白了,脸上就显出克制不住的羞愤之意。
南宫清韵静静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失去庇护,这些年她长大不少,起码知道这种场合没她插嘴的余地。
其实容季很想说不相信,可是真的都不相信吗?他在心里也问自己,不管暗地里达成的协议如何,可真要抄一个亲王的家,面上的理由也是要足够的,六年前的容王府,证据是他去书房放的,可过程却是出人意料的顺利,以容王府的戒备,现在想来不可能会松懈到那种程度,容……父亲似乎早有准备,送走容槿,下令南疆六十万将士按兵不动,自己留在王府里束手待毙,而这一切的起因就是因为他杀了慕乔?”这事大长公主也是知道的。”南宫静深缓缓地又加了一句。
可娘却从未提起,是啊,娘怎么会说这些,她说的最多的永远是父亲如何亏欠他们,玉萱萱和容槿是怎么霸占应该属于他们的一切。
“即使是真的那又怎么样?他抛弃妻子,让我们母子沦为天下人的笑柄,这是他应该偿还的。”积怨太深,又岂会因此事一笔勾销。
“是不怎么样。”南宫静深看向他,露出一个没什么暖意的笑容,“容熙欠你多少,朕管不着,也不想管,只是在这事上你欠容槿的。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不用进京为质,也不会给你们栽赃陷害的机会,不会有后来的牢狱之灾,更不会有在民间流亡的六年。”
容季张张嘴,下意识地想反驳,但在南宫静深没实质的笑容下,一句话说不出来。
“所以即使天下的人都想让死,你也没这个资格说他的一分不是,因为你的命是他换来的,要不然这后来的一切应该是落在你的身上,阿季。”
“分筋错骨,经脉尽断,而你,当时你就站在他面前,眼睁睁的看着他受刑。”
容季在南宫静深近乎质问的语气下,始终倔强地抬着头。
“朕今天累了,你们先退下吧。”南宫静深揉着鼻梁,眉宇间带出一丝不耐,说起欠小槿,有谁比他欠的更多呢。
容季目光有些茫然,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福顺下来,微躬身示意道:“长公主,容郡王,请。”
南宫清韵先起身,暗下里轻拉了容季一下,对南宫静深福一礼。
“阿季。”南宫清韵和容季即将出门,南宫静深喊住他。
容季转身,“皇上还有事要吩咐吗?”
“听说大长公主近日身体欠安,你没事就多陪陪她。”南宫静深顿了一下,缓声道。
容季心里浮起一丝怪异,皇上和他娘的关系外人不知,可他却清楚的很,自打登基后,皇上人前人后都是尊称她大长公主,从未亲密地唤过一声姑姑,他也明白当年娘支持皇后所出的南宫经年上位,因此惹得皇上心中不快,要知道小时候皇上和娘虽不亲近,也不曾疏远至此。
这次却突然开始关心,“多谢皇上体恤。”容季也只能这么回。
“去吧。”
容季抬头,南宫静深靠在宽大龙椅里,眸色沉沉,看不出任何情绪。
*
“说着说着就要过年了,你今年打算在哪里过?”苏未央问道。
“我答应渔阳回南山镇,说不定过几日就要启程了,你呢,在京城还是回靖州?”莫南槿拢拢披风,在外面走了这么久,确实有点冷。
“父亲来信说,给言若订了一门亲事,我是要回去的。咱们回屋吧,这绿萼梅也看过了。”
“行,咱们边走边说,言若也定亲了?好像昨天还是跟在我们身后小娃娃。上次在南阳见过一面,他大概已经不记得我了。”苏无念是未央的堂弟,容槿见过的次数并不多,但言若小时候性子机灵可爱,与谁都熟。
“你出事那年,他已经有九岁,怎会不记得,还跑来府里和父亲哭闹过一次,恼恨父亲押你入京。”他不是言若,当时他连眼泪都没有,只恨不得随着去了,可总心存一丝侥幸,阿槿不会这么离开。
“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苏侯,苏伯伯他也是皇命难为。”只是这情分到底是伤了,自相遇后,父王再没提起此人,那曾是过交过命的兄弟。
在这件事上,苏未央也不想为父亲辩白什么。
“过完年,从靖州回来,顺道去我那住两天,你还没去过我那个家呢,虽是个小地方,但极清净的。到时候我亲自炒俩菜,咱们好好喝一顿,就我们俩。”
“好。”苏未央笑应着,其实他去过,只远远的看着,并未走近。
“苏相?”他们出了园子,迎面过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柳阁老,真是巧。”苏未央拱手施礼,虽同时当朝一品,但年纪摆在这里,他是要适当做出一份尊重的。
声音依旧温和,但听在熟悉他的容槿耳朵里,已知未央极不待见此人,“老夫路经此处,见二位自梅林出来,红衣青衫,少年风流,真是画一般的人品。”
“阁老谬赞。”苏未央淡淡回道,暗下皱眉,这人怎么回事,明知阿槿的身份,却公然说出这样的话,到底意欲何为。
容静并未搭话,自未央开口,他已经知眼前之人的身份,当朝一品的阁老不止一个,但姓柳的却只有一个,那就是柳太后的父亲——柳元敏,传闻中这所有一切的幕后黑手。
算来已年过七十,却保养得宜,忽略那满头白发,面上看去也只有五旬开外,年轻时想必也是个相貌过人的,如今年纪大了,竟还带出三分慈眉善目。
第98章 月遗命运
柳元敏和苏未央寒暄两句,话音一转,对容槿颔首笑道:“想必这位就是小容王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