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槿不认识那人,但见他形容憔悴黯淡,气质却隐见卓然,料想也不是简单人物。
南宫静深挥退众人,步下龙椅,亲自给那人松绑,开口道:“不知道您来大宁,还请恕招待不周。”
阙九湛心知避不可避,眼前之人的身份自不待言,掌下不着痕迹的抚抚肚子,勉力一笑道:“我已非昔日西陵顺帝,现在只是一个来贵国避难之人,您不必在意。”
“陛下,您……”那个少年一开口,竟然是娇脆的女子声音。
“明然,不必再说了。”各国都有安插暗探,他能认识南宫静深,南宫静深怎会不认识他,狡辩什么人有相同,面有相似,也只是拖延个把月,四年过去,他手上已没多少可用之人,不期待到时候会有人救他。
原以为忍辱负重,苟且偷生,能换得自己唯一的妹妹平安,谁知最近才得知,安阳早在四年前就下落不明,西陵那个根本就是冒名顶替,那个人一直在骗他,他知道即使能动用所有的关系逃出宫,但只要在西陵一天,就会被那人逮住,恰好有使臣出使大宁,在旧部署的帮助下,他和明然混进去,才能逃出来,可没承想只是从一个牢笼跳到另一个牢笼。
“您既然来了,我当然要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一下。”南宫静深温和道。
“您不必费心了,我没什么可利用的价值,顺帝四年前已经自绝于天下,即使你现在对外宣称顺帝在您手里,也没人会相信。”
阙九湛的声音很平静,无悲也无喜,似乎只是在单纯阐述一个事实。
“无论如何,你还是先将孩子生下来再说吧。”容槿不知何时已来到他们面前。
“你说什么?”姬九湛握握拳头,震惊得看着容槿,认清他眼底的确定,嘴唇哆嗦了两下,失了镇定,目光几近凶狠,盯着他厉声道:“你怎么知道?”他自己也是在孩子四个多月的时候才知晓。
容槿微微一笑,云淡风轻道:“这么大的肚子,稍微想一下就明白,月遗族,大宁也有。”
阙九湛不相信他的话,为了怕人起疑,他特意将自己吃胖,旁人只以为他是个胖子,为什么眼前这个人会一口咬定他是怀孕的。
这下南宫静深更不可能将人放走了,着人收拾出一件偏僻点的院落,又让福顺找了两个嘴巴严实的去伺候。
姬九湛根本无力反抗,只能由着人去了。
“原来他就是渔阳的哥哥。”以前渔阳和明月话里话外的会露出一两句。
南宫静深为他披上墨色大氅,说道:“相比之下,我更好奇,他肚子孩子的另一个父亲是谁。”
“你心中不是早有推测?”容槿借着他的手踏上步辇,里面烧着铜炉,温热暖和。
南宫静深笑笑,没有否认。能将一个废帝藏起来,而且一藏四年,不为外人所知,这样的人天下能有几个。
“对了,过两天,我要回南山去了,这马上也有过年了。”
“我今年还有很多事情没忙完,大概不能陪你回去。”小槿走了也好,很多血腥的东西,他也不想让小槿见到。
“没事,以后的日子还长着,爹和父王同我一道回去,你不用担心。”
“等这边的事情一了,我去接你们回来?”
“恩,不要太早了,我要等三月过后,南山的花期过了再走。”也好将那边的房子和田地处理一下,以后回去的机会少了,留着也没用。
*
再过两日,趁着天好,容槿和南宫秋湖他们上了马车,就准备离开了,苏未央也正好要会靖州,路上能同行一段,南宫静深一直送到城外。
“父皇,我们走了,你要快点来。”两个小的,一路上不肯进马车,是和南宫静深骑马过来的。
“恩,路上听爹爹和爷爷的话,不要调皮,知道吗?”南宫静深挨个摸摸他们的脑袋,将他们抱上马车。
容槿看他们难舍难分的样子,想起那日,两个孩子第一次喊他父皇,南宫静深这样一个冷情冷性的人当场就红了眼圈,他更确定了自己的选择,果然这样是最好的吧。孩子年纪小,还不太明白父皇和父亲的联系,不过一点点的讲给他们听,总会明白的,他们现在知道父皇是很亲很亲的人,像爹爹一样亲就行了。
“你快回去吧,不用送了。”容槿探出头去挥挥手,南宫静深的马终于停了下来。
南宫静深立在寒风中,马车渐行渐远。
*
“难得皇上今天亲自前来。”南宫溪岚行完礼,将人迎进门。
南宫静深示意外面的人止步,径自进门,入上座,待奉过茶后,对南宫溪岚道:“今日朕微服前来,是和大长公主有些话要说,大长公主,让底下的人都下去吧。”
南宫溪岚顿时更觉奇怪,平日里面都见不上的人,这次却突然过来,还和自己有话说,看这架势,似乎还是秘密,她开始有不好的预感。
第100章 复仇开始
这个时候临近新年,南宫静深这一路上过来,盛京的街面上已经非常热闹,各色年节用品陆续都摆了出来,大宁景平五年,对朝廷,对百姓来说,都算不得平静,但忙碌了一年,大家都想暂时放下一切,好好地张罗着过个欢喜年。紫竹苑里自然也不例外。
明天就是立春节气,今天的立春在年前,管家得了大长公主的意思,今天派下差事,将几个主要院落的窗纱都换成了翠绿新鲜的的碧茜纱,屋里亮堂不说,还平添了两分春日般的生气,容季封了爵位与长公主大婚后,另有府地,并不在此居住,但过年肯定是过来一起的。
大长公主府里管家人称仲叔的,亲自领着一帮下人,从库房里找来崭新的床帐,暖炉,炕屏等一应的房内器具及各式赏玩,打算将容季的桂绿园重新规整一下,路过大长公主所在的莹尘居,见他的屋里人东娘寒风中立在院外,神色焦灼,便腿脚利索地拐了过来,问道:“东娘,你不在里面伺候着,怎么站在这风口上?”
东娘是陪伴南宫溪岚多年的侍女,从京城到临央,又从临央到京城,辗辗转转已经快有三十年了,从无二心,要论对南宫溪岚的忠诚当今世上绝对没人比得上她,有很多事情,容季都不知道,她却门清儿地很,所以容季仅仅会以为南宫静深与他母亲有心结,但东娘却晓得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自从南宫静深上位这个噩梦就时刻困扰着她,她并不如公主一样乐观,以为做过的事情不会被揭发,今天可能是到了要偿还的时候了。
即使同为皇室的公主也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来,当年皇后不受宠,且只有一子,这皇贵妃所出的公主,自然就是最矜贵的,情形也确实如此,皇上,莹贵妃,还有暮寒居那位,都是把公主捧在手心里的,予给予求,养成了公主骄傲,强硬也许还有跋扈的性子,但有时候她觉得公主就更像一个孩子,只是想把喜欢的一切都抓在手里,但世上的事情哪能尽如人意。
公主十一岁那年的生辰,她印象很深,莹贵妃亲手为她裁了一件藕粉色的齐胸绣襦裙,裙角还有两朵盛放的牡丹花,暮寒居那边也送来一对双丝缠翠的双扣镯子,据说也是那人拖着病体,一点点学着做的,公主都很喜欢,穿戴整齐了去给皇上请安,回来衣衫都湿透了,手里抱着一个花球,明眸晶亮,脸上是遮不住的少女情窦初开的美好,从此以后,容熙这个名字就经常出现在公主的口中,那时候公主整日里烦恼:东娘,你说我去请父皇赐婚,容熙会答应吗?万一他不喜欢我怎么办?
她曾经在宴席上远远见过那个叫容熙的少年,眉宇间有着不输公主的骄傲贵气,模样也好,也就怪不得招小姑娘喜欢,关键他的身份足够能匹配公主,临央容王府的世子。
那个时候贵妃娘娘的身体已经不大行了,她一生愁郁,不得纾解,表面看起来独占君恩十几年,风光无限,其实只是个要挟和保护那人的幌子。从皇上那里得了赐婚的准信儿后不久就过世了,没过多久皇上和暮寒居那位也陆续离世,国丧期间,这赐婚的事情就拖了下来,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初衷并不想那样,但因他们造成的惨痛的后果却是不能否认的。瑜王爷走了这是第十四个年头了,他是皇室少见的直爽性子,小时候在宫里,见到公主,总是皇姐皇姐的喊地很亲热,一点没有嫡皇子的架子。
十四年前,这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了,她记得离着过年挺近,瑜王爷得胜归来,班师回朝,公主让她去请瑜王爷过府一叙,她知道公主想做什么,但她阻止不了,路过集市,她看中了一个鲤鱼花灯,火红的底子,金黄的鳞片,看着就喜庆,到瑜王府的时候,府门大开,府里的人俱都麻衣素缟跪了一地,迎接的是瑜王爷的棺木。
十四年了,该来的终究会来,只是这次,他们还能不能躲过去?
“你是不是做错事情得罪公主了,东娘?”他见东娘不说话,又追着问了一句,虽然心里觉得这个可能性应该不大。
东娘死死绞住衣袖,终于下定了决心,拉着他离开院门几步,压低嗓子说道:“公主临时有些事情想和少爷说说,你派个人快马加鞭去把少爷请回来,晚了就来不及了。”
仲叔花白的眉头微皱,说道:“非得这个时候去吗?昨天我带着几个采办管事出门,正好遇到少爷府上的管家老张,说少爷被皇上派差事去了通州,最早今晚才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