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未央年纪轻轻就位极人臣,家族背景出色固然是重要,但个人本身的能力也不能忽视,他在丞相位上还不到两年,处事果断公允,让朝堂上上下下都说不出个“不”字,这让很多为官多年的老臣子都心下佩服,苏未央面上对谁都和气,但接触久了,才发现这人的心思太深,交情容易,交心难,摸不着底的人总让人多了一份敬畏之心,所以没人因为苏未央的年纪轻就小瞧他,他现在一开口,大家都认真听着,没人敢插嘴打断。
“方才听了各位大人的见解,都觉得很有道理。”说完这句话,苏未央心里想冷笑,这要放在六年前,他绝对不会想到自己如今会站在这个位置上,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曾经的他想做一个游侠,行走天下,匡扶正义,或者像父亲或者容叔一样,做个武将,驰骋沙场,酣畅淋漓,但在阿槿出事之后,他的想法变了,最好的朋友被人当众逼死,他却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无力感让迅速长大,成长需要付出很多代价,可他不后悔,他现在有了保护阿槿的能力,而且站在这里还可以离他那么近。“臣以为,可以兵分三路,一路是派一支轻骑兵秘密绕过西陵的阻拦,设法与祈亲王取得联系,第二路派遣使臣出使西陵,即使有万分之一讲和的可能也不能放弃,北原不足为患,但西陵国富力强,我们不能小觑,第三路也是最重要的,嘉陈关需要有人坐镇指挥,而且越快越好。”
南宫静深面露笑意,点点头,“苏相所言与朕不谋而合,就按照苏相说的办,至于出使的人选,齐爱卿明日给朕一份名单。”
被点名的礼部尚书心中暗暗叫苦,就一天时间怎么来的及,派使团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特别是这种两国关系紧张的时刻,但也正是这种时刻,他知道此刻如果稍加犹豫,他头上这顶乌纱帽就可以换人了,他上前领旨道:“是,皇上,臣一定尽心尽力,将一切准备妥当。”
南宫静深对他的识相很满意,“近日众位爱卿都操劳甚多,今日就早些回去吧,其他的事情明日早朝再议。”
众臣谢恩后,陆续离开,南宫静深注意到苏未央的脚步稍慢,以为他有话要说,但最后什么都没说,率先离去了。
南宫静深起身围着沙盘上又看了会,虽然料到西陵会趁机发难,已经有所准备,但局势还是不太好,特别是致远被困,他从没指望扣住阙九湛就能威胁阙凌简放弃这千载难逢的翻身机会,能在阙九湛最危难的时候带头起兵,逼他退位的男人,就算有几分真心,也怎会将他放在和江山同等的位置上,他只是在赌,赌阙凌简对阙九湛看得有多重,可以拖延多久的时间,如今看来,不过如此,人也许只有失去过之后才能懂得什么是自己最想要的,当然那是在一切还来得及的情况下,如果晚了,懂得还不如永远不懂,省得痛苦。幸好小槿于他,还有转身的机会。
福顺见南宫精神面有沉郁,收了桌上的折子,趋步上前悄声道:“皇上,王爷方才来过了。”
南宫静深揉着额头的手停下来,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福顺道:“就在皇上和众位大人商量怎么解救祈亲王的时候。”
南宫静深心里一惊,看来事情是瞒不住了,“他人呢。”
福顺道:“王爷说皇上这里忙,他就先回去了。”
*
容槿去毓华殿见了阙九湛。
生产过去大半个月了,阙九湛现在还勉强可以下床了,但据说走动还是有所不便,容槿过去的时候,他在水榭边上坐着,腿上盖着薄毯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手里的鱼食一次次撒出去,池下的红鲤聚了很多。
“阙公子真是自在。”
阙九湛抬头看他们一眼,面容清瘦沉稳,目光精湛锐利,不见那夜的失控,身子动也没动,显然没有迎客的打算。
“王爷,小心地上有水。”琉璃小心搀扶着。
旁边巨大的水车一次次地将抽上来的水浇在水榭顶上,水流散落四处,所以这处水榭非常阴凉,里面的石凳石桌上甚至都泛着一层淡淡的水汽。
“你怎么过来了?”
琉璃看了一眼石凳,不敢扶着容槿坐,吩咐人重新搬椅子过来,“别忙活了,琉璃,咱一会就走。”
“西陵那边出事了?”阙九湛见容槿没回答,随意地追问了一句。
“西陵对大宁出兵了。”容槿来就是要告诉他这件事,他想阙九湛应该也想知道。
“果然……”阙九湛低喃了一句,表情并无意外,“抱歉,让你们失望了,你看,就像你说的,想成为筹码也要有资格,显然我没有。”
阙九湛一直在笑,可容槿觉得他脸上渐渐地好像笼了一层水汽,也可能这里太阴凉了造成的错觉,容槿想了一下,问道:“你要不要见见那两个孩子?”
阙九湛脸上的笑容止住,目光投向下面的水池,“没什么好见的,你想要送你好了。”他看看容槿高高耸起的肚子,这也是一个会生孩子的妖孽之身,怪不得当初一眼能看出自己有孕在身。
容槿皱眉,“她们是你的孩子,不是我的。”
阙九湛道:“那不是我想要的。”也许曾经有期盼,现在没有了。
容槿无话可说,也没心思劝解他,“我们走吧,琉璃。”
“王爷,茶都泡好了,不多留一会了?”明然跟随阙九湛多年,不是不懂事的人,那一晚,阙九湛能顺利生产,她清楚容槿帮了很大的忙。
“水榭里太凉,阙公子刚生产,还是不要让他在那里多待,伤身子。”
“容槿,容槿,我该说你是心性良善呢,还是说你是个烂好人?”阙九湛远远听到容槿这句话,他猛力敲打着腿,低低笑出声,这样一个人,把孩子交给他,应该可以安心吧。
明然将端来的茶水扔到桌子上,疾步上前拉住阙九湛的手臂,“少爷,你别这样,你只是身子虚,过两天就好了。”
“会好的?”阙九湛双手搭在腿上,从他醒来后,这双腿就没有知觉了,“也许吧,也许会好的,明然,我还没见安阳呢。”
“少爷,等你好了,我们就能去见公主了。他们不是说公主也在盛京吗,很近的。”
*
晚饭是全家人一起吃的,景止和行止有些天没见南宫静深了,争和他说书房里的趣事,这些日子南宫静深都是半夜过来,两个小家伙已经睡了,他上早朝的时候,两个小家伙还在睡梦里。
“父皇,你不知道那个小侯爷胆子有多小,我们就放了一只死蛐蛐在他书本里,他就吓得哇哇大哭,比两个妹妹哭得还厉害。”说起这事,行止觉得还很得意。
容槿想说教两句,南宫静深抢先把话接了过去,问道:“那莫师傅怎么说?”
景止扁扁嘴,垮下小胖脸:“莫师傅让我们三个人坐一起,还让我和弟弟把那个小侯爷哄到笑出来为止,要不然每人罚写十张大字。”
见他们吃瘪,容槿不厚道抿嘴笑,夹了两筷子青菜给他们。
南宫静深耐心问:“那最后那个小侯爷笑了吗?”
行止叹了好大一口气,说道:“能不笑吗?我和哥哥用尽所有方法,就差脱光衣服给他跳舞看了。”
南宫静深拍拍他们的头,“好好和他们相处,多给些恩惠也无妨,以后有用得着的时候。”那里都是些王公子弟,以后继承了爵位,也会是有实权的人物,朝堂上的事情瞬息万变,但年少时的情谊,总有人会多顾念一些。
容槿不想让孩子过早接触到这些权谋算计,但处在这样的位置上又避不开,所以他现在看开了,在南宫静深给孩子讲这些的时候,并不阻止,有时候他也会适时地给孩子传授一些,正确适当的引导,尽量让孩子们的行为不会出现太大的偏差,孩子们强大了,可以站上更高的地方,总比受人欺凌好得多。
两个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是很明白,但都牢牢记在心里了。
“真乖,父皇听莫师傅说最近背书也很快,上次马场上看中的两匹小马驹是你们的了,改天父皇给你们找两个骑射师父。”
两个孩子欢呼一声,抱住南宫静深的腿:“谢谢父皇。”
“好了,别闹了,你们父子三个别闹了,快点吃饭。”容槿及时打住他们,顺着他们的意,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
两个小家伙听话地重新坐回来,一低头看到碗里的青菜,脸苦了,但爹的话,在家里是圣旨,父皇都要听,所以他们还是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