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先生了。”景明大喜,忙起身向凤清抱拳行礼。
他这几个月帅军灭了倾国东边几个较大的诸侯国,一是为了开疆扩土,土地就是无穷无尽的财富,二是震慑中原其他依附倾国的小国,等做完这些,就剩下倾国北部的戎狄之患了,所以他才会向倾王提出挥师北上,戎狄一族甚是恼人,往往是几千人马偷袭倾国边境,抢走粮食、女人,然后又风一般离开,倾国若是出军讨伐,他们便退回茫茫大漠深处,根本无法彻底将他们消灭,所以历代倾君最头疼的一件事就是北方的戎狄之患。
景明想趁着自己还年轻,彻底解决戎狄之患。
凤清靠在柱子上,垂眸看着景明道:“景将军,你是凤清见过的最蠢的人。”
景明愣了愣,他看向凤清,凤清的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水色的月光洒在他脸上,浓密的眼睫在脸上投射下浅浅的影子,那双眸子半闭着,慵懒中带着一丝旖旎,摄魂夺魄,纁色华服穿在他身上恍若烈焰般,那是一种高调奢华的气场,耀眼的让人移不开眼睛。景明喉结不自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下意识脱口而出道:“风华绝代,公子无双。”
凤清无声地笑了笑,扭头看着明月,不再言语。
翌日,凤清践诺,前往倾王宫谏言。
刚上完朝的倾王连朝服都来不及脱,便抱着一名惠瑜新买来的美人撒欢。凤清来到倾王寝宫看到的情景便是那位美人香肩半露地躺在倾王怀里,倾王脱得比那美人还凉快,他掐了掐眉心,拱手行礼道:“王上,臣还是在外面候着为好。”
“凤爱卿不必多礼。”倾王看了凤清一眼,将美人推开,一边将氅衣套在身上,一边道:“来人,为凤上卿赐座。”
侍者应声前来,铺了厚厚的毛毡垫子在木案旁,那美人识趣,向倾王盈盈行了一礼消失在重重的帷帘后。
倾王赤脚散发坐在床上问:“爱卿前来所为何事?”
“臣有些要事要禀告我王,我王可否屏退左右?”凤清压低声音道。
倾王挑了挑眉,他勾了勾唇角,朝侍者们挥了挥袖,等到偌大的寝宫只剩下他们二人时,倾王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笑道:“什么事如此重要,凤上卿非要来本王寝宫说?”他故意将“寝宫”二字压得很重。
凤清抬眸对上倾王促狭的眼神,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低声道:“犀首景明权势滔天,会危机我王地位,臣愿为我王出谋划策,除掉景明。”
倾王扫了他一眼,眼眸里的促狭暧昧之意顿时消失,他眯了眯眼睛,那表情是凤清从未见到过的——睿智中带着凌厉。
凤清慢慢握紧了拳头,他深吸了一口气,逼着自己与倾王对视,他说道:“在楚国有这么一种大鸟,他的爪子象剑一样锋利可以撕开任何东西,他的喙异常坚硬,可以啄透最坚硬的木头,然此鸟目不能视,还有一种小鸟,它体型很小,人巴掌便可覆之,它渺小到人们常常看不见它,故赶路的马车经常会碾死这种小鸟。后来,小鸟找到了大鸟,他们达成了协议,小鸟充当大鸟的眼睛,大鸟保护小鸟不被马车碾死,就这样,他们在湘庭泽繁衍到了现在。”
倾王眼眸闪了闪,他转头看向窗外,半晌不语。
“传寡人旨意,准许上将军挥师北上。”倾王的声音很低也很轻,仿佛做这个决定用尽了他这一生的力气。
凤清抬头,倾王还是看着窗外,他起身,向倾王拱手行大礼,轻声道:“王上,景将军不适合做王,他可以是您最得力的棋子,为您所向披靡,虽死也在所不惜,他拿得起剑,但是他拿不起玉玺,他背的起千千万万倾国将士的性命,但他背不起整个倾国。”
倾王转过头,他看着凤清,一字一句说道:“你随景将军一同北上,替寡人护好我的将军。”
“诺。”凤清再次拱手行大礼,退出了倾王寝宫。
倾国半年连灭三国,楚国却出乎意料地沉默,梅灏深感不妙,于是派遣门客王稽扮作商人模样,进入楚国打探。
三个月后,门客回府,见到梅灏后一叠声叫道:“奇哉!奇哉!”
梅灏皱了皱眉,暗叫不妙,倒没有王稽般惊慌失措,当下拍了拍王稽的肩膀缓声道:“莫慌,将你这三个月所见所闻尽数道来。”
王稽端起桌上的茶仰头一饮而尽,长舒一口气缓缓道来。
那日收到梅灏的帛书,王稽不敢逗留,翌日便扮作游商从焦城南下入楚,不到半日的路程车马便抵达楚与熙交界的东部边城唐城。
王稽的车马在城门前被守卫将士拦了下来,王稽下车询问原因。
“身份帖拿出来。”守卫将士冷冰冰道。
“身份帖?”王稽疑惑。
“你是初次来我楚国么?”守卫将士上上下下打量了王稽一番说道:“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游商,来楚做生意难道不知我楚新法规定楚国百姓以及入楚游商须持有身份帖才能入城么?”守卫将士看了一眼他的行头道。
王稽听罢怔住了,之前在熙国只是听说过新楚王上位后,立刻雷厉风行实施变法,至于内容以及实行的效果一概不知,现在他这个间者还没入楚便被新法挡在了楚国门外,一时间王稽不知该怎么做,只得退在一边,正愁如何进城时,一队裹着牛皮的马车一字排开辚辚行驶了过来,看着样子应该是哪位富商的商队,王稽上前拦住为首的一辆青铜轺车。
轺车上下来一位白衣青年,看年龄也就弱冠之年,束着竹冠,模样俊俏,长身玉立,风流倜傥。
王稽上前拱了拱手道:“在下王稽,熙国游商,冒昧拦住阁下轺车,在这给阁下赔个不是。”
“无妨无妨,在下吕不韦。”白衣少年笑了笑道。
“在下初来楚国经商,至这唐城前,守卫将士说要身份帖方可进城,只是不知这身份帖为何物?”王稽问道。
“这是楚国颁布新法中的一条,是用来登记人口。”吕不韦笑了笑道:“所谓身份帖,便是一方竹板,上刻有你的身份信息,唔......你是初来楚国经商么?这样吧,我给你打包票,进城后你速速去办一个便是。”
王稽听罢眼神闪过一丝复杂。
大争之世,国家财富之内涵只是实实在在的三样——土地,民众与诸般实用财货。除此之外,珠宝名器甚或钱币都是可有可无,用君王的话来说,本王有城池,便会有铁骑,铁骑纵横天下,何宝不可得也!再者列国之间土地有多有少,难以改变,除非南征北战,否则一国之土地短时期内不会有太大变化,所以说到底最宝贵者便是民众。
浮华乱世,列国伐交频频,民众迁徙流动导致国家征兵编制难定,往往户籍上写有九户人家,实际征兵人数不到三户,令列国君王头疼已久。而今楚国新法,楚民每人持有身份帖,若要拖家带口迁徙在户籍令处便会有记录,国家再询问其迁徙原因,对症下药,有效减少人口流失。
王稽怔怔地站在原地良久,只此一件,王稽感受到了这个南边大国深藏不露的威胁。
吕不韦带着他进城,向他指明去哪里办理身份帖之后便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中关于土地是无价财富的观点来源于孙皓晖先生的《大秦帝国》详情请参考该书
第32章 此去经年
入城时已是日暮时分,城中华灯初上,集市繁华程度让王稽瞠目结舌,商人络绎不绝,街坊商铺鳞次栉比,王稽感叹楚国一小小东陲边城便如此繁华,那么鄢城便可想而知了。
办理了身份帖后,王稽寻了一家客栈住了一夜,翌日继续向西行去
这一路行来,平日里只是听闻他人说楚人富甲天下,此番身临其中,王稽深刻体会到什么叫“物资丰富,有吞吐天下之象”。
鄢城外沃野九百里,湘庭泽更是盛产奇珍异宝,他站在洛河南岸,遥望村畴相连鸡鸣狗吠炊烟袅袅的洛川平原时,百万楚国新军在他眼前闪现出来。虽说王稽没有见过楚国新军,然光看楚国这殷实的国力,兵力不言而喻。
他突然感到莫大的惊惧,熙国虽为东方之泱泱大国,然此刻与楚比起来,未免显得穷酸小家子气,也许兵力两国相当,然论国力,熙国怕是不能敌,那“天下霸主”的名号现在让王稽看来就像是楚王扇的一巴掌,王稽现在还能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疼。
王稽已经没有勇气进入吞金吐银的鄢城了,他在城外一家小客栈住了下来。
“客官是初次入楚么?”客栈的老板娘操着温软的楚音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