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之不得,而且我还会跟你一起干。”齐靖安笑了起来,“殿下莫不是忘了,打从一开始,我就是你的谋士呀。”
“那么,如果说……我一点儿也不想生儿育女呢?”夏侯宣认真地问:“我的谋士,那样也无所谓吗?”
齐靖安微微一怔,“儿女?我从没想过……”儿女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两个陌生的符号,虽然那是大多数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他却没有渴望和希求,心态大约是随缘就好?
“那你就好好想想,不要急着下结论,彻底想清楚了再告诉我答案。”夏侯宣没有继续追问,只淡淡地笑了笑,而后就策马奔了起来,取弓、搭箭、放弦——嗖,一支箭矢在一只山鸡的身上穿出了两个犀利的洞——“靖安,快过来看看这是否就是刚才被你‘放生’的那只漂亮山鸡?”
齐靖安控马跟了上来,笑道:“看起来很像,应该就是它。刚才明明机灵地飞走了,现在却又笨笨地飞回来……难道它是想要找一个足够漂亮的猎主?”
经过之前那一番问答,齐靖安心里已经隐隐有些明悟了,不过夏侯宣既已把话题带开,他便也不打算穷根究底了,就顺其自然罢。
就这样,他们愉快地约会了大半天才回返营地,两人的心情都很棒。不过纪彦平就幽怨了,吃晚饭的时候他一直在向齐靖安飞射眼刀……齐靖安视若无睹,次日夏侯宣又来找他,两人毫无心理负担地继续约会。
如此他们又玩耍了一整天,直至第三天还打算继续——纪彦平已经郁闷得差不多没脾气了。
不过便在这一天,夏侯宣和齐靖安才骑马出了大营,就被齐齐作响的号角声和战鼓声传唤了回来:这是……号令大军集结、准备开拔的战曲啊!
夏侯宣急匆匆地赶到主将营帐,总算没有再被拒之门外。他撩起帐帘走进来,只见营帐里除了郭令珣和陈长清以外,郭令珣的那个刀疤脸从属官也在——此时的情形是郭令珣和刀疤脸站在一边、陈长清独自站在另一边,双方好像在对峙?
夏侯宣心念一动,干脆就杵在了营帐门口,不进不退,也并不走过去跟陈长清站在一边。
郭令珣目光锐利地斜扫过来,淡淡道:“右将军,方才我已下了军令,你跟左将军就留在大营里候命,我带着大军先行一步。”
夏侯宣还没说话,陈长清就急切地出言道:“大将军!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夏侯宣眼尖地看到陈长清垂于两侧的双拳攥得死紧,连青筋都爆出来了,透出一股狰狞的愤怒。
“我是平蛮大将军,现在正要出兵去平蛮……左将军有什么意见?”郭令珣把目光移回到陈长清身上,说话的语气也不像方才那么淡了,其中似乎藏着一种特别的情绪。
“出兵平蛮?”陈长清咬牙切齿道:“出兵路线是什么?还有战略呢,粮草规划呢?”说着,他忍不住咆哮道:“这些你统统不跟我说,你当我是什么?是什么都不需要知道的马前卒?还是驻留在大营里无所事事的火头军?!我可是圣旨敕封的左将军!我有权知道一切!此外你也没权力带走所有兵马!”
“我只带六万人,剩下的六千人是你们的,给我守好大营、守好粮仓。”郭令珣一边说着,一边朝着营帐的门口走了过来——此时他已全副盔甲在身,走路的时候带起金属摩擦碰撞的声音,给他的形象更添几分威严——他来到了夏侯宣的面前。
“右将军,”郭令珣紧盯着夏侯宣的眼,喝道:“让开。”
“大将军,”夏侯宣不闪不避地与郭令珣对视,此时他们二人的目光出奇相似,都是坚定而强势,他说:“粮仓已经全空了吧,还需要守么?”
骤然间,郭令珣的眼中精光爆闪,他将夏侯宣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然后面无表情地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所以这两日我已让人运了大部分粮草去往乌仑寨。”说着他话音一顿,续道:“粮仓里还剩一些米面,足够六千人吃上三天。”
郭令珣本来连一个字都不想解释,反正他走了以后,陈长清肯定会去清点粮仓,到时候自然就会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却没想到夏侯宣的观察力如此敏锐,明明这两天他一直都在打猎玩耍,居然还注意到了粮草变动的事?连陈长清都没发觉!
但即便如此,也只值得郭令珣多说两句话,说完之后,他便毫无顾忌地伸出手,准备把夏侯宣推到一边去,然后出门去。
搭在肩上的手一看就饱经了战争的沧桑,而且力量很大。夏侯宣错开半步卸力,目光依旧凝注于郭令珣的眼,当对方蛮横而强硬地与他擦肩而过时,夏侯宣低低一叹,道:“戈壁上风沙大,令兵士们小解在布帛上并以之蒙脸,或有所助。”
郭令珣的手陡而收紧,夏侯宣甚至能听见自己的肩胛骨哀嚎的声音——但他丝毫不为所动。他依旧镇定地迎视着郭令珣因惊讶而瞪成铜铃状的双眼,说:“大将军,现在决定带我一起走,还来得及。”
第32章 冤枉
此时此刻,郭令珣的表情已不是惊讶二字能够简单形容的了。他定定地看着夏侯宣,神情似悲似喜,又如恨如叹……就仿佛他是个沙漠中濒临渴死的旅人,却忽然发现路边有一颗蒙尘的珍珠卡在了石头缝里!那么他应该怎么选呢,是耗费宝贵的力气把珍珠弄出来带走?还是省下力气、继续朝着他印象中的水源地走去,忽略这颗珍珠有可能将会带给他的命运改变?
“可惜,可惜。”郭令珣松开搭在夏侯宣肩上的、铁钳一般的手,长声叹道:“若是早知道你有这般见识,我本可以……”只叹了半句,他就硬生生地住了口,或许是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在小辈面前失态。
“事情并非没有挽回的余地,”夏侯宣眼神发亮地看着郭令珣,轻声道:“郭爷爷,解决威胁的法子有很多,玉石俱焚是最不值当的选择。”
“解决威胁?玉石俱焚?”郭令珣骤然间眉头一皱,复又松开,释然大笑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一切,原来你只是在套我的话!”
听闻此言,夏侯宣的表情虽然没有大变、仍是一派镇定模样,但他心里已然咯噔了一声,“郭爷爷……”
郭令珣摆了摆手,“当不起你一声‘爷爷’,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其实我才是始作俑者!而且时至如今,我心中都没有半分悔意!”话到此处,他的心态和气势都恢复到了最初的坚定蓬勃,一双虎目熠熠生光。
便在此时,帐外传来的号角声和战鼓声陡然转急,说明大军已经集合完毕、整装待发了——郭令珣闻声抬手、“哗啦”一下掀开帐帘,一只脚便跨出了门去——可他最后又侧过头来看了夏侯宣一眼,目光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平和善意,说:“虽然你没能猜出所有内情,但你仍是我所见过的最为机灵的年轻人,待我此番大胜归来,功劳一定算你一份!”话毕,他就虎虎生风地走了出去。
帐帘落下,挡住了夏侯宣凝望着郭令珣高大背影的视线,一时间,他心头竟生出了几分怅然若失之情。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陈长清满头雾水地走过来,下意识地抬起手,似乎也想抓住夏侯宣的肩膀、一边摇晃一边咆哮着询问……但考虑到公主的身份,他终于还是放下了手,只以愤怒的目光来施加压力——“刚才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解释给我听!要清清楚楚!一丁点儿都不许隐瞒!”
夏侯宣看到陈长清的动作,下意识地抖了抖酸痛的肩膀,心里也同时泛出一股酸痛的疲惫感。他闭了闭眼,轻轻叹道:“陈叔叔还请稍安勿躁,大军即将开拔,我们先去安顿好剩下的六千兵马,然后我定会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
几刻钟后,郭令珣带着六万大军离营而去,夏侯宣和陈长清默默相送:六万人的军队规模已不算小,但大军开拔的效率却是很高,速度也很快,而且军容整齐、兵卒们都士气饱满,单从这几点来看,就能知道郭令珣治军的水平很不一般了。
此外,被留下的兵士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依然保持着良好的纪律。陈长清驾轻就熟地安排好一应事务,然后就迫不及待地催着夏侯宣给他解释——憋了满肚子的疑问,他都快憋爆了!
“打从刚来到兴庆大营的那一天起,我就发现大将军很不对劲了,处处透着别扭。数日以来,我集合各种蛛丝马迹进行了一番猜想和推测,自以为神机妙算,却原来是自作聪明……”此时已近正午,众人却都无心吃饭,他们围坐一圈,竖着耳朵等听内情。在数道好奇的目光中,夏侯宣自嘲地笑了笑,说:“直至方才听了大将军的临别之言,我才恍然大悟,可惜已经太迟了,没办法阻止大军开拔。”
“哎呀公主,你快别卖关子了,我都要坐不住了!”陈淑瑶忍无可忍地拍了一下桌子,既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也省去了陈长清咆哮式的催促。
“那就让靖安来说吧,先说说我们之前的推测,然后我再作补充,应该就能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讲个清楚明白了。”夏侯宣神情复杂,还暗含了几分萧索之情。听得陈淑瑶的催促,他干脆就撂了挑子、把活计推给了贤内助。
齐靖安关切地看了夏侯宣一眼,然后就二话不说地接过了为大家解惑的重任。由于他说故事的本领相当高超,所以很快便把众人的注意力都聚集了起来——
齐靖安首先开讲的是西蛮国书的“故事”:在场众人中,除了他、夏侯宣和秦连横早前就或多或少地知晓内情,纪彦平和陈氏父女都是首次听闻国书竟能被假造!
而且这其中还关系到了丞相的阴谋、公主的婚事和陇西秦家几十口人的性命,所以这故事真是相当精彩,大家全都听得呆住了。
一直听齐靖安说到“郭令珣身为陇州刺史,国书有假,他第一个脱不了干系”之时,陈淑瑶实在忍不住惊呼道:“天,那可是实打实的欺君大罪啊!”
齐靖安点了点头,继续讲述他和夏侯宣的猜测:徐丞相大约是买通了郭令珣身边的人来传递国书,以坐实这位老将军的罪过——用一封假国书干掉镇北侯府一系的二号人物,甚至还有可能牵连到镇北侯父子,这才是徐丞相假造国书的最大目的吧?至于长公主的婚事,又至于秦家的财产,跟这场发生在大魏的文官之首和武将大佬之间的暗战相比,都只能算得上是小小的添头。
那么,徐丞相出招如此犀利,郭令珣又该如何反击呢?
难,很难……如何反击?论朝堂斗争的手段,十个郭令珣都斗不过一个徐丞相!
总而言之,国书已经被皇帝看到了,非但惹得皇帝大怒,朝廷还为此运兵送粮、开启了平蛮之战——如果将来爆出国书是假的,郭令珣就惨定了——他难道还能去跟徐丞相打嘴皮子仗、辩论究竟是谁假造了国书吗?
没可能的,武将去跟文官辩论,就相当于文官要跟武将肉搏,谁输谁赢根本就不是由是非黑白来决定的……而且辩来辩去,只怕郭令珣反而会落入徐丞相布置好的一个又一个的陷阱里,最后死得更加难看!
“可恶的徐老贼!”陈长清拍案而起,怒发冲冠,“难怪郭叔叔这几天如此反常……”在小辈面前,他竟连叔叔都喊了出口,可见他的心情有多激动了。
夏侯宣也是从郭令珣的反常联想到了徐丞相那老狐狸,照他看来,作为武将的郭令珣遇上了这样的陷害和威胁,怕是只能兵行险招了:既然没可能在朝堂斗争上反败为胜,那么郭令珣就只能在战功上做文章了——如果他能立下一场天大的功劳,正好盖过假国书的事,徐丞相不就拿他没办法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