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现下并非是计较功过是非的好时候,护送夏侯宣这个金贵的伤员赶回涿安城去安定下来,才是当前所有人的第一要务。
或许正是因为弟兄们的心里都憋着一口气,所以他们的队伍在极短的时间内就集合完毕、开始往涿安城的方向浩浩而去了。
而夏侯宣呢,在身中三箭的情况下,就算他再怎么坚韧坚强、是妥妥的真汉子一枚,也不可能骑马赶路了,他毕竟不是铁人嘛。好在凌远他们先前也缴获一些带有轮子的攻城器械,于是便拆拆装装一番、给公主殿下做了一架简易马车。
当队伍开拔、车帘“哗啦”一声盖了下来,夏侯宣终于不用继续硬撑了。他躺进即使铺了好几层布帛也依旧硬得硌人的简易马车里,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这才开始细细查看自己的伤势。
“嘶——”夏侯宣尝试着把胸甲脱下来,却是不那么容易做到,因为胸甲的破损处和箭杆贴得很近,如果他硬来的话,很可能会造成伤口撕裂,那就真是糟糕了。
“殿下?”骑着马跟随在车厢旁边的齐靖安试探性地敲了敲马车的侧壁。
夏侯宣顿觉心里一暖:他不过是轻声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已,就连正在充当马车夫的凌远都察觉不到,可齐靖安却是立时做出了反应,其情意之真、关切之深,由此可见一斑。
“靖安,你进来陪我。”此时此刻,夏侯宣再不想多考虑什么名声之类的问题了,他心里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嘴上便也脱口而出了。
闻言,齐靖安只怔了一眨眼的时间,就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缰绳交给了身边的亲兵,一个纵身便从正在慢跑的马背上跳到了犹在前进的马车前沿,半蹲在“车夫”凌远的背后,说:“殿下,我掀帘子了?”
听闻此言,饶是凌远现在满心都是自责、郁闷和过意不去,也情不自禁地抽了抽嘴角,表情古怪、声音也古怪地说:“掀吧掀吧,我保证不回头偷看,驸马爷你就放心好了!”
齐靖安轻哼了一声,无心跟凌远多作纠缠,弓着腰“唰啦”一声就钻进了车帘里。进来以后,见夏侯宣望向他的目光并不黯淡、脸上也还挂着淡淡的笑意,自郑其英出手的那一刻起就压在他心口上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松动了几分。
凑到近前,齐靖安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心上人此时的境况,然后就一言不发地动手脱起了对方的甲胄……不得不说,身为木雕大师的齐靖安果然有一双很巧的手,只见他“唰唰”几下就把夏侯宣难以自行脱下的胸甲除了下来,而且丝毫不触动箭杆,令公主殿下几无半分痛感。
甲胄一除,齐靖安盯着夏侯宣的胸口呆了呆,随即大松了一口气,几近无声又忍不住微笑地叹息道:“护心镜真是好东西……”
夏侯宣笑眯眯地低声道:“不是护心镜,是护胸镜……它们的作用是什么你肯定懂的。”
一般人的护心镜都是单独的一面,而公主殿下的……咳,他底衣的夹层里缝了两面弧形精金小圆镜,居家旅行一刻不离,既可以用来护身保命,还可以用来调戏人,当真是好用之极。
喏,齐靖安这不就被调戏到了么,他脸颊一热,既窘迫又无奈地说:“受着伤呢,还不正经……”说着他就继续发挥他那一双巧手,把那对护胸镜连同夏侯宣上半身的衣物一同脱了下来。
有着甲胄和护胸镜的双重防护,夏侯宣自然不会伤得很重,仅有弩箭的尖端刺入了他的肌肉之中,完全不伤及脏腑——“区区皮肉小伤自然影响不到我的正经程度。”夏侯宣动作不大地抬起手来,在齐靖安温温热热的脸蛋上摩挲了几下,颇不正经地笑着说。可随即他又蹙了蹙眉头,续道:“不过伤口还真是挺疼的,你帮我看看这些箭尖上是不是有倒钩?”
齐靖安顿时又紧张了起来,再也无暇跟他的心上人计较正经不正经的问题了,一心只扑在对方的伤势上。
夏侯宣弯了弯嘴角,干脆微阖双眼养起了神来,把处理伤口的一应事宜统统交给了齐靖安,他放心得很。
不过公主殿下却也不是纯粹地在玩苦肉计来调戏他的贤内助,他是真的感觉到伤口很疼,而且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那三个伤口还在一个劲儿地往外渗血,看来这些弩箭上不只有倒钩,应该还有放血凹槽……
反过来想想,这些弩箭在穿过了甲胄和护胸镜足足两层金属之后,还能入肉近两寸半深,而且还又是倒钩又是放血凹槽的,足可见那郑其英的心性究竟有多么阴狠了。如若夏侯宣没有因为特殊缘故而拥有“特殊装备”的话,此番很有可能就在劫难逃了!
一边用小尖刀把夏侯宣身上的箭头一个个剜出来,齐靖安一边感到深深的后怕,并对那个姓郑的家伙恨入心髓——“郑其英真是好生毒辣!”说着他心念一动,又道:“也幸而他没在箭头上淬毒,不然后果如何……我真是不敢想象。”
夏侯宣猛地睁开眼,眸中含煞道:“未必是他不想淬毒,也许只是因为他随身携带的毒药都化在了水里……”一般来讲,毒箭头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淬好毒的,正如药汁、药剂和药丸都会变质,毒药自然也是有保质期的——药水抹在箭头上过一段时间就不会有什么大用处了,所以淬毒的最佳方式还是随身准备一个可以把箭头塞进去的毒药瓶,随用随蘸。
以郑其英的风格,还真是带了毒药的可能性比较大,至于夏侯宣幸运地没有中毒,那就是命了。
不过,夏侯宣脸色阴沉,“而且箭头上虽然无毒,却是很不干净!”郑其英的弩箭匣子应该不是密闭的,那么箭头就会沾到水,再想想那水中浮尸千万的情形……夏侯宣心头凛然,立时从齐靖安的手里把烛台拿过来,毫不迟疑地把火苗往自己的伤口上凑!
“滋滋滋”的声音听得齐靖安心头发寒,他几乎不忍心看,但终究还是把烛台又拿到了手里,替他的心上人继续这残酷的动作……
正好夏侯宣也无力继续了,他痛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又不愿意哼哼唧唧地、在贤内助的面前显出半分软弱,于是他干脆头一歪、晕过去算了。
所以当他们的队伍连夜抵达涿安城的时候,夏侯宣仍是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中。
马车一路开到他们在这座城池里“征用”的院子里,齐靖安拿披风把他的心上人一裹、打横抱起来就走进了卧房里,然后吃睡都在里面守着,干脆不出来了……
看到这一幕的将士们全都惊呆了,毫无疑问。
不过转念一想,此番他们突入北燕境内,陈淑瑶和若妍等妹子们都没有跟来,全军上下都是大老爷们,所以想来想去,照顾受了伤的公主殿下的重任,还真是只能落在齐靖安的肩上了——反正这位仁兄本来就是公主殿下看中的人,那么他们准夫妇俩提前“授受不亲”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第51章 余波
“就因为之前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我进了房间,于是弟兄们都开始管你叫驸马爷了?”及至第二天午后才堪堪醒转过来的夏侯宣靠坐在床,颇为玩味地瞅着齐靖安,慢悠悠地说:“靖安啊,我原以为你会向我汇报一下将士们的军心士气有否受到较大的影响、涿安城中的北燕人安不安份,以及我们派出去的探子有没有传回北燕王庭的最新动静……结果我甫一睁眼,你就首先向我汇报了这么一个情况,有什么深意么?”
齐靖安坐在床沿边,目光游移地说:“没什么深意,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我会负责任的。”
“噢,即使你不告诉我‘这一声’,我也知道你肯定会负责的。”夏侯宣挑眉一笑,又道:“其实你是想问我,介不介意你趁着我昏迷的时候就把我俩的事宣诸于众了,对不对?”
齐靖安整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可眼睫毛却是不自禁地抖了抖,问:“那你究竟介不介意呢?”
“我当然不会介意,”夏侯宣洒脱笑道:“你就放心好了,我绝不是那种爱面子的小气鬼,你当众抱抱我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你当众亲我,我也丝毫不会介意。”说到这里,夏侯宣眼珠子一转,又补充了一句,“可是你这般先‘抱’后奏,将来我父皇得到消息以后会不会介意,那我就没法确定了。”
齐靖安轻轻地哼了哼,斜着眼睛、用眼角觑着夏侯宣,说:“我都已经把生米煮成半熟饭了,将来陛下要么砍了我、要么就只能认我当女婿了,还有什么可不确定的?”>
夏侯宣略略哑然,又觉齐靖安此时那“壮烈而无赖”的表情实在可爱,便凑上前来亲了亲对方的脸蛋,笑道:“说的也是,不过你跟我之间本来就不是‘生米’了,到时候我会对父皇说,熟饭是我俩一起煮的……嘿,我也会对你的负责的,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齐靖安摸了摸热乎乎的脸颊,霍然站起身来,故意显出很粗暴的样子、实则动作很温柔地把夏侯宣推倒在床上,叉着腰说:“你都伤成这样了还煮什么饭,给我乖乖躺着,我去把之前给你留着的午饭热一热,然后拿过来喂你吃,哼。”
夏侯宣微微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瞧你刚才那动作,我还以为你会说‘那我们现在就来煮饭吧美人儿’……哎,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的贤惠程度啊小苗苗。”
齐靖安甩下一句“分明是我大大低估了你的脸皮厚度”,然后就转身快步离开了房间,那背影怎么看怎么有点儿落荒而逃的感觉。
夏侯宣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口上厚厚的绷带,失笑自语道:“靖安啊靖安,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尝试着把握一下,那么等我的伤好了以后,我可就不客气了……”
这边厢,趁着大战已过、更兼受伤后的闲暇时光,夏侯宣和齐靖安很是甜蜜了一把,更在众人面前定了名分、秀了恩爱,两人之间的气氛真是快把旁人的牙齿都甜得烂了。
而另一边厢,随着夏侯宣的光辉战绩接二连三地传回京城,终是在朝野内外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下子可好了,不止宁京城里的百姓把夏侯宣当作昭圣长公主的转世了,大魏境内的千千万万朴素的老百姓们也都认为他即使不是夏侯平宁的转世,那至少也是昭圣长公主第二了;就连北燕境内也隐隐传出了这种风声,令北燕的国主和大臣们都感到恼恨又忌惮,还不可遏制地生出了恐慌和惧意——
他们筹备了多少年、经过好几代北燕国主的努力,才终于养出了近三十万大军,谁成想竟然一战俱损!
而且更可怕的是,就在近几天里,涿水下游的北燕城镇中陡然爆发出了严重的瘟疫,源头就是那些从大水中侥幸逃生的兵将们!
这两个噩耗令北燕国力大损,别说是继续侵略大魏了,现如今北燕人最为担心的就是大魏会不会反过来入侵他们——而事实上,“反入侵”显然已经开始了,夏侯宣可不是已经占领了涿安城么?
在北燕国主和大臣们看来,“大魏长公主”真是一个可怕的封号啊……那封的都是些什么人啊,一个两个都是女罗刹啊!这些年来,眼看着大魏皇帝一代不如一代、国势连年走衰,他们曾以为北燕崛起的时候终于到了!中原之主就要换人来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