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之前,我试怕了,再不敢念想此生会有归属。
数千个日夜,寻遍了,偏不得;未敢盼,却一朝在手。
姘头千千万,可愿意堂皇牵我入门的,只有沈越。
沈家人待我,真的与血亲无异。
所以,沈府最后被抄家,我头脑一热,不惜亲自从京城南下广陵,求亲叔叔给沈越开一条后路。
我的亲叔叔,是叛军头目、献王麾下第一策士——子翀。
得以与世上仅剩的的骨肉相认,也是托了沈越的福。
献王叛变,源于多年积怨,而我趁机倒戈,并非因为亲叔叔的策反。
那仅是意外得知献王谋划之后的玩笑。
不料一语成谶。
我最初笑闹要子翀收留,只为自保。因那时与沈越闹了罅隙,生怕作为家主的他有朝一日将我扫地出门,我不得不跌回流徙无定的处境。
最后,愚蠢如我,自保却成了自戕。
叔叔拗不过我磕头,答应托人照顾充军西北的沈越。
当时我不敢看叔叔的脸,脑门儿贴紧了地面。可至今记得他那一句答应,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股恨铁不成钢的味儿。
而今,叛军势如破竹,我一方面是由衷欢喜的。
毕竟,若清侧成功,沈越必将否极泰来,位极人臣。
这不就是我夙愿么。
可沈越性子睚眦必报,他若复起,头一件事儿定是雪洗家仇。
届时我是挨千刀万剐,趟刀山火海。
谁知道呢。
身死事小,我本就倦了。
人生,不过就这样儿。
可回头,看妻子越发紧锁的眉头,丈人日渐斑白的鬓角,叫我这两面刀寝食难安。
毕竟,邬家收留,虽始于利用,可这些年终究不算薄待我。
且不提邬家幺女是我发妻,邬家二公子在入仕后,更是将生意全盘托付于我。
不知这寅吃卯粮剜肉补疮的日子何时到头。
掌心里,金属入肉的痛感愈发凌厉,隐约觉得指间丝丝滚烫趟过。
我这老毛病,又犯了。
每回思虑纷繁,总是不自知地拣了锐物拿捏。
“公子!”
“公子!”
眼前净是重影,耳朵却还算清明,恍惚中,听见这女声叫得甚是着急。
旋即,我让一怀抱裹住,温软馨香,可这姑娘手势却果断狠准,熟练劈开我紧握的拳头。
顿时,掌心再没有割肉之痛,可松开了五指,让一阵穿堂风钻了空子,舔过我掌心,钝痛霎时火辣,竞像往伤口浇上盐水。
钝痛似引子,一时竟牵动我五脏六腑、血肉骨髓都窜出疼劲儿来。
模糊中,我惯性地问了句:“引章?”
姑娘却答非所问,急急叫道:“公子既然不乐意渡海,我陪着便是,何苦作践自个……”
我脑里一团浆糊,嘴张张合合,也不知发出个什么调儿,只觉得引章似乎在上头瞧得更仔细了,继而听她耳语道:“你是怕沈爷吗……沈爷明理的,只要公子说清楚了,他必然原谅公子的,咱们不走了,跟沈爷讲明白?”
见我不答,姑娘晃我两晃,哭腔夹着绝望:“好不好!”
好……还是不好?
这要紧么。
要紧的是,沈越再不会信我了啊。
第3章 乱石穿空涛拍岸①
奉天五年,元月初五,北都。
清侧之役第二年。
酉时,云染黛墨,天将作雨。北都城内,大小巷道无不桃符满挂,门对争艳,一派开春喜庆。郊外城墙,虽值休沐,但每一瞭望仍置一卒站岗,气势肃穆,可细看兵士,却见满面愁容,各自眼神拐弯抹角,投向京都各处角落。
和义门正楼,歇山重檐下,只简单几张桌椅,案上杯盘狼藉。守卫头子甫一入室,瞧见如此情景,抬脚就上前揪起一烂醉翘腿儿的铠甲兵士,恨声道:“王老二,三刻的巡视你没去?!”
那被揪起的人似习以为常,只懒懒瞥一眼来人,懒懒道:“费那劳什子功夫!谁大过年的来攻城?再说,弟兄们都盼着回家吃口团圆饭,谁有心思守城……”
“守城防的就是万一!……”一语未完,外头一阵骚动,守卫头子未来得及反应,就听有人奔走号道:
“献王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