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章着实忿恚,叉腰道:“不许公子挣钱,难不成你养他?还要公子像过去那般仰你鼻息看你脸色讨日子?”
沈越竟没能接话。
片刻,一声叹气,沈越解释道:“我下午入宫,除了商榷战事,皇上还提起战胜后就恢复河西贸易的事,且指定丝绸布帛一项由官府包揽,我道皇上何出此意,原来是借你的手填充国库。”
寻壑对其中利害却充耳不闻,只拣了入耳的要害问道:“战事?你要打仗?”
未想寻壑如此反应,沈越错愕瞬息,复而颔首:“是,后日出发。”
室内霎时沉默。
漏断人静,更鼓声声,穿堂回荡。
引章问道:“沈爷不在,那是不是就可以放公子回家了?”
以往挑起这一问题,沈越沉郁的脸色总是更阴,引章挺了挺脊背,权当给自己的冒失壮胆。
熟料,沈越不见怒容,只将被子往上拉至寻壑胸口,哑声问道:“你想回?”
这是个明知故问的蠢问题。寻壑心想。
过去错了那么多,自己谈何立场留在沈府,面上却是淡淡,嗓音也一如既往清淡:“嗯。”
又是一阵死寂般的肃静。可上一更鼓才过,这一次断断没有他声解围。
最终,沈越起身道:“好,我过两日就不在了,你自己挑个日子回去。”
寻壑还想说点什么,可又让沈越一句话抢白过去:“天色不早,你好生休息吧。”
第24章 鸿飞那复计东西④
阳春三月,朔风紧起,一晚倒春寒,清晨已是银妆世界,玉碾乾坤。
下雪天气却日光明媚,引章步入院中,桃红撒花袄、胭脂凝脂颊,活泼泼一株行走的雪中红梅。
姑娘出沈府,上马车,逦迤而去。
一路轻快,到城郊一处院落。门面不算恢弘,紫檀匾额,其上‘丘府’二字以朱砂篆成,不见鎏金璀璨,素朴得几近黯淡,直道是寻常人家小院。
引章下车推门而入,行至二重院落,唤道:“沙鸥公子、芃羽!”
一长佻倩人闻声奔出,问道:“怎么清早回来了,公子那边怎么样?”
引章语声喜庆:“正是带了好消息回来。”
说着,又见一清秀男子从对面院中出来,抱臂道:“除非是沈越肯放师傅回来,否则都不算好消息。”
“正是这个。”
“真的!?”两侧公子齐声惊呼,匆忙奔到院中引章跟前。
“不然呢?”引章一脸得意神色,突而转念一想,又磕着什么顾虑似的,犹豫道:“但公子行动不便,可能还要耽搁些时日了……”
“这算什么!”
引章疑惑:“沙鸥公子,你有办法?”
“钱能办到的事儿都不算事儿。京中我正好有个开木坊的朋友,待会我去托他打一架长轿,把人抬回来。”
“太好了,公子现而今渐渐好转,也不用仰赖沈府请的名医了,早日离了那压抑去处,公子快活起来,病也好得快些。”
方才始终沉默的芃羽接道:“有劳沙鸥公子。”
沙鸥赧颜摆手:“好容易北上来京,就是为了亲眼确认师傅安危。要不看上一眼,这半月波折才是浪费了。我现在就去会会我那朋友,看两日内能否造好。”
城东校场,黑甲雾列,口号铿锵振林樾。中央高台伫立二人,其一挥旗发令,其二静默眺望,挺拔若雪松。
大顺入了训练场,径直奔上高台,难得不开口嚷叫,改而溜到那雪松武士跟前,麻溜转了一圈,叹道:
“哇,这么多年,还是觉得我爷身披金甲最好看。”
可惜满口夸对沈越不起用,只见他皱入眉心,沉声问:“放肆!你跑来做什么?”
大顺一拍脑袋:“噢!差点忘了,鲤哥儿出府了。”多日听玉漱如此叫唤,大顺也不自觉改了口。
“什么!”这一声动静之大,罔顾场下盈天呼声,蒋行君还是侧了脸看向沈越这边。沈越退到内里,摘了兜鏊,咬牙道:“午夜才答应的事,他就这么迫不及待?一身伤,他爬出去么?!”
大顺忙出手安抚,才摸两下手掌就被甲片硌得生疼,龇着牙还不忘道:“不是啊爷,鲤哥儿是被长轿接回去的。”
“长轿?”
大顺点头:“是啊,来了几个说是鲤哥儿朋友的人,把他抬将出去了。”见沈越脸色阴沉,大顺怯怯道,“爷,要不是您今早交代,说什么我也不会放他们走的……”
突地场下兵士齐齐爆呵,大顺却只觉得周遭压抑得打紧。
还是不见沈越发话,大顺就想打道回府,却被沈越喝住:
“你等等!”
大顺回身,问:“爷还有吩咐?”
隔着肉颊也清晰可见沈越齿腭咬动,可较劲片刻,他终放弃似的,长吁一气,叹道:“替我传话钟太医,还望他继续给沈鲤诊治,直至他痊愈。”
方才见沈越踌躇得艰难,未料难言之隐竟是这个,大顺不解,一时口快:“爷,我就不懂了,”大顺挠挠脑袋,继续道,“好几次引章姑娘都睡了,您起夜必定过暖阁看看鲤哥儿,从未见您退让,可这回却允许鲤哥儿让人接回去。其实爷对鲤哥儿关心得打紧,可面上总是一副冷样……你就是稍稍透露点儿信,引章也不至于处处和您作对。”大顺呷呷嘴,终究是怕了此刻几近金刚怒目的沈越,没再剖析下去,转而道:“那我先回去了……我去找钟太医。”
余光里再不见大顺,沈越别过脸,暮色四合,映出他犟得有些扭曲的面容。
这种人不过一介倡优,稍作弥补已是仁至义尽,怎值得自己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