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翘起二郎腿,舒展腰背靠上圈椅靠背,一派老神在在:“李大人为了见我,不惜花上一千两银子,这话问得……未免多此一举。”
李四总算笑了,冷笑,同时点点头。
沈越正色:“李大人有何难言之隐?”
李四却答非所问:“承你所言,我是为‘难言之隐’而来。那如果谈话期间像刚刚那样,你们医馆的人不时进来端茶送水,那我还有何‘隐秘’可言?”
沈越轻笑:“李大人放心,侍者只奉一次茶水,诊断期间她们不会再进来。”
李四无甚表态,只接着问:“如果隔墙有耳呢?”
若依沈越平日性子,十个李四都被他撵出去了。但事关治疗,越是棘手的病人,治愈后的收获就越大。于是,沈越强自按捺脾气:“李大人若不放心,尽可把你那群侍卫叫进来守着。”
未料想沈越竟注意到了医馆附近的自己带来的那帮侍卫,李四眯眯眼:“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越呷一口茶:“治疗你的人。”
“我问你名姓。”
沈越依旧泰然自若:“鄙姓沈,名号嘛……我嘴里说出来的,可能是假的,不是吗?”
‘李四’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沈越这是倒打一耙,终于无奈笑开:“得,说回正题吧。”
沈越给李四满上茶水:“请。”
“我饮食不济,最近更甚,几乎是茶饭不思了。”
沈越心里苦笑,同心医馆招谁惹谁,敢情连饭吃不好都能找上门,不过面上倒是不动声色:“情况持续多久了?”
“八年?但严重的是最近三年。”
俗言‘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而李四这长达八年为饮食所困,沈越视线不自主地下移,移至李四嶙峋的手腕。沈越问:“饮食不济,不济到什么程度?”
“就近期来说,别人一日三餐,我一天一餐。”
“一餐吃多少?”
李四左右手食指拇指相触,比出个拳头大小的圈:“这么一碗饭,下饭的只有素菜,我不吃荤。”
“为什么不吃肉?”
“不想吃。”
沈越联想到寻壑,眉头微皱:“不是因为反胃?”
李四应激似的,抬眸瞪沈越一眼,沉默不语。
沈越想起来,自己见过类似的瞪。那时在战场,好事士兵见银狮漂亮,便上前抚触马尾。银狮察觉时甩尾躲避的眼神,跟李四刚刚那一瞪,异曲同工。
沈越知道,自己触及人家逆鳞了。
于是沈越转开话题:“三年之前你经历了什么转变,饮食问题会突然加重?”
李四斟酌些时,才道:“我加官了。”
“噢,升到什么官?”良久没等到李四回答,沈越又道,“得多大官才能让人寝食难安。”
李四再度眯眼:“沈大夫这是刺探我的底细?”
李四心有芥蒂,只要有抵触,治疗便无法展开。
沈越哧笑:“与传统医馆不同,‘同心’以舒解患者心结为己任。但在疏解之前,需要病人坦诚,大夫才可能找出症结所在。”
“坦诚了就能保证只好?”
“当年的扁鹊尚不能对病入膏肓的晋景公起死回生,更何况新生的心理治疗术?但若不以诚相待,那我可保证,李大人在‘同心’绝没有治好的可能。”说时,沈越乜见线香燃烧殆尽,便道,“今天治疗到此为止。”
“什么?”李四果然不满。
沈越指向线香:“半个时辰到了。时不我待,李大人若怜惜时间,还望下回少些试探,多点真诚。”
李四无可反驳,些会儿,又道:“我再加一千两,买你半个时辰。”
“多谢厚爱,但我答应了媳妇儿,今晚给他做东坡肉。”
李四不屑:“沈大夫仪表堂堂,大丈夫当顶天立地,何来屈居庖厨给内子掌勺的道理。”
沈越本想反驳‘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转念一想,改口道:“人各有志,大人请便。”
李四似乎鲜少遭受冷落,沈越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着实叫他牙痒痒:“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竟敢忤逆我?”
沈越仍自顾自收拾,随口道:“既然来了同心医馆,你就只剩‘患者’这个身份。我对你的官衔没兴趣,我只负责治疗。”
“哼。”李四拂袖出去。
张小壮在门口探头探脑。
沈越斟了一盏茶水,悠然道:“瞅什么,进来!”
张小壮对沈越的‘未看先知’的能力习以为常,八尺壮汉屁颠颠入内:“沈爷,你好能耐!这么个棘手货色都被你降伏了。”
“怎么?”
“这人一口气交了十次的问诊费用,一万两呢!”
“……”驴饮了三盏茶水,沈越才道,“我一次出诊费十几两而已,为何不跟他说清楚!”
“哪来得及!”张小壮双掌一击,叹道,“那人丢下银票,撂下话就上马车去了,我追都追不上。”末了张小壮又补上一句,“沈爷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