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嗤笑:“沈大夫,你这是明知故问?”
沈越正色:“一切以病患者的叙述为准。”
李四苦笑:“好。之后能怎样,齐悦廿陆年的春闱,邬相打点了搜身官吏,从我身上‘搜’出了青布,我当场被逐出贡院。”
“三年后呢?”
“三年后,也就是齐悦廿九年,他们虽然另找了一扬州学子替考,可还是不放过我。那一年,我……”说到此处,李四胸膛剧烈起伏。沈越欲上前抚慰,李四慌忙摆手婉拒,平复些会儿,才道:“你容我几天回忆,我需要整理。”
“没问题。”
“但今天,我想给你看看。”
沈越正要问‘看什么’,李四已先一步起身,宽衣解带。
沈越瞳眸骤缩,若说李四手腕是瘦骨嶙峋,那么,李四的胸膛,已然是皮包枯骨的景象,从上至下,锁骨、胸骨、肋骨,清晰见形!
饶是沈越见多识广,此刻也瞠目结舌:“这……”
“最近病情加重,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可跟你说了这番话,我心里似乎舒坦一些,现在有一点胃口……”
沈越心领神会:“医馆熬了南瓜小米粥,可否?”
“清淡的都行。”披上中衣,李四已然筋疲力尽,趴倒桌上。
沈越即刻吩咐下去。
剩下的时间,沈越不再问话,室内仅剩调羹瓷碗碰触的叮当声。
看着李四艰难而缓慢地吞粥,沈越不禁好奇。齐悦廿九年到底发生什么,让这‘李四’的这等人物都需要整理准备。
问诊结束,从同心医馆出来,暑热尽散,晚霞漫天,沈越策马扬鞭,总算在日落之前赶回仙眠渡。
下了马,沈越径直奔向后山,山下却被引章拦住:“公子说,任何人不得上山。”
“啥?为什么?”
引章茫然:“不知道,这半个月只要沈爷不在,公子就会派人守着,不准任何人上山。”
沈越第一念头是尊重寻壑,可转念一想,这番举动太过反常,遂道:“我不放心,我必须上山。”
“可是!!……”
“阿鲤若怪罪由我担着。”
引章只得放人。
造物无言却有情。人间六月,山路两边的桔梗孕育出不少花骨朵儿,期间一二盛开者点缀,花形娇小,细茎却兀兀挺立。
登上前院,以往寻壑总会把小可爱放出来,让他满院子散步,而今却不见鸟儿身影。草房子大门虚掩着,隐约听得歌声缕缕。
沈越蹑手蹑脚,将门推开一缝儿。
寻壑身为优伶时,二人初遇,途径波折无数,到而今相互扶持,十四载岁月,什么样子的寻壑沈越没有见过,独独眼前……
背门而立的寻壑,着蜜合色蝶恋花纹样女帔,上披彩锦云肩,下着葱黄绫子留仙裙。不觉奢华,惟觉雅淡。
他口中所吟,正是《牡丹亭·惊梦》一折中,最为脍炙人口的《皂罗袍》: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溅!
人生初见,竟是带着梦幻色彩的璀璨!
“阿鲤……”一曲唱罢,沈越情不自禁,呢喃出寻壑名姓。
察觉人声,寻壑脊背一记震悚,不可置信地回头。
“你!!……”寻壑怒极,竟不知作何言语,慌不择路冲回房间,房门砰一声关上。
自己不知觉窥见了寻壑最讳莫如深的过去?!沈越大梦初醒,瞬间了然寻壑勒令引章山下拦人的用意,火速冲到门前:
“阿鲤,你别生气,我……我不会跟人说的。”
“以后我看到引章在山下,我就一定不上来。”
“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许久,都不曾听得寻壑回应。沈越转念一想,不对啊,因噎废食从来不是自己风格。同心医馆学来的,不正是教人如何直面过去走出阴霾吗?
定下想法,沈越试着敲了敲门。
“阿鲤?”
“鲤儿?”
寻壑一气之下带的门,并没来得及反锁,沈越完全可以推门而入,但沈越清楚,这样只会更加激怒寻壑。
沈越按捺住脾气,盘腿坐在门前,诚恳道:
“鲤儿,生气归生气,但你回应一下可以吗?不然我很担心啊。”
门后传来悉悉窣窣的动静,沈越正襟危坐严阵以待。
“爷。”隔着一道门,沈越还是能听出嗓音自上方传来,寻壑大概站在门后。
“对不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待会出去跟你道歉。”说话间,寻壑哽咽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