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阳春 第41章

这里距出岫谷入口不过一里多地,硬说是出岫谷地界倒也说得过去,怀风不通江湖事务,但往日里听舅公提起,武林中人似乎对出岫谷均是敬畏有加,并无人敢来这里撒野,今日便借这名头吓他们一吓。

果然,一听出岫谷三字,汉子登时变了神色,不似方才那般嚣张,放缓口气问道:「小哥儿是出岫谷门人?敢问同生死手姜神医如何称呼?」

怀风从未听过生死手这样一个名号,但既听他说是姜神医,那自然是指舅公姜独活了。

「那是我舅公。」

那汉子原本还有一丝犹疑,这下证实怀风身份,立时换做一副笑容,恭敬道:「原来是神医传人,失敬失敬。小兄弟有所不知,这墓里埋的人是我家主人的下属,为人甚是狡诈,背叛家主不说,还偷了家主一样贵重物事,我等奉家主之命追踪至此,本是要押他回去,不想他却已死了。我等不知他是真死假死,说不得,只好挖开坟看上一看,一来,若是这人真死了,我等好回去交差,二来,也需在尸身上搜上一搜,找一找那被他偷了的物件,这才有此莽撞之举,不想冒犯了出岫谷,实属该死。敢问神医现下可在谷中,我等这便入谷请罪,万望神医海涵,好歹让我等办完这差事,回去在家主面前也好有个交代。」

他突地这般恭敬,小哥儿都变作了小兄弟,怀风也不好再同他计较,亦是和声和气道:「我舅公今年清明已是仙去了,出岫谷现下由我掌管,请罪是不必了,只是这坟还是请诸位莫要挖的好。这位何先生来谷中求医,确然是不治身亡,并非诈死,这点我便可以作证,各位倒也不必为求真假再行开馆检验。且他尸身由我收敛,并未见他身上有何贵重之物,想来贵家主丢失的物事并不在他身上。再者说,死者为大,不管他生前做了甚事,既已入土为安,还是莫要惊扰的好。」

他不懂江湖伎俩,见对方和气,便将实情都交代了出来,那汉子一听出岫谷主死了,登时松一口气,对怀风的忌惮便去了几分,待听他说亲自为何不归收敛,眼神又是一紧。

「小兄弟既说他死了,那当是真的了,只是家主这件物事却非等闲,这姓何的一向藏在身边,想是小兄弟不认得这件东西,收敛时未曾留意,一起葬了进去也未可知,还是让我等开棺亲手搜上一搜的好。」

说着向一旁同伴打个手势,「接着挖。」

竟是不将怀风放在眼中了。

怀风好说歹说,却见这伙人仍是执意妄为,不禁恼怒。他手中正握着一只药锄,这时忍耐不住,照着那汉子便甩了过去。

这一甩间夹杂了一分内力在锄头上,那锄头便去得飞快,汉子眼见一柄黑黝黝东西向自己袭来,忙向旁闪,只是他身法又怎快得过药锄,上半身是躲过去了,下三路却慢了些,大腿上便挨了一撞,登觉一阵剧痛,当即「哎呦」一声惨叫,摔倒在地。

其他几个汉子见同伴受伤,有的围上来扶他,有的抽出刀来直指怀风。

怀风本意不过是想阻却这些人挖坟,并未存心伤人,不料一招之间便打伤了对方,眼见那汉子疼得满头冷汗,显是伤得不轻,倒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你……唉……你没事吧?我并不曾使力的,怎么你却疼得这般厉害?」

怀风以前也杀过人,却是在边关战阵之上,平日里便是跟人动手也少,眼前这几人虽有言语无礼轻慢自己之处,却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打伤了对方便颇觉对不住,慌乱之下也不知说什么好,忽地想起自己新采了的药草,忙放下背篓,道:「我这里有治外伤的草药,这便给你敷上。」

他全然不懂江湖规矩,打伤人也便罢了,所说的话听在旁人耳中倒像是讽刺一般,只听得那几人脸色也变了,破口骂道:「小子也忒狂了些,伤了人还来说风凉话,便是出岫谷门人又怎样,待我教训教训你,也让你知道知道好歹。」

说着便有一人持刀劈来。

怀风正在翻捡药草,不防对方袭来,急忙后跃避开刀锋,那一篓药材便撒了满地。

使刀的是个黑脸汉子,一上来便是杀招,刀刀直奔人身要害。

怀风先还满怀歉疚,只是闪避招架,想着道歉一番化解开去,待见这汉子十余招下来,招招狠辣毫不留情,竟是要置自己于死地,也自恼了,施展起怀舟教的小擒拿手,一招金丝缠腕便将对方一柄云头刀夺了过来,反手斜劈。

雍祁钧与怀舟皆是武学名家,教给怀风的尽是一等一的精妙招式,此刻又灌注了内力进去,一招一式使出来便有雷霆之势,又兼迅疾无伦,那汉子眼见刀锋袭来,全无招架之力,情急中缩头往地上一滚才避了开去,待站起来时,已是灰头土脸。

怀风练成断阳经后还是首次同人交手,眼见来人功夫不弱,自己却两招便将对手迫得如此狼狈,大是喜悦,脸上不自觉便露出笑容,落到黑脸汉子眼中,便如同得意示威一般,登时怒火中烧,也顾不得武林规矩,向同伴招呼道:「这小子厉害,兄弟们并肩子上啊。」

除了倒在地上不能动的,其余几个俱都抽出刀剑,一窝蜂地围上来。

怀风无意伤人,方才那一刀便使偏了几分,只想迫退对方就是,一招得手后已将刀身垂下,谁知对方却不依不饶缠了上来,六七个人联手对付自己一个儿,一时怒极,也不废话,默运心经,身子一旋一转间,刀锋在身前划了一圈。那几人只见怀风手中刀身带出一圈青芒,随即便是叮叮当当一阵断裂之声,再一看时,手中刀剑竟全被削断掉在了地上。

只这一下,几人便知怀风功夫远在自己等人之上,一个个均面无人色,一时拿不准主意是接着打下去一起送死还是赶紧逃命去。

怀风见他几人呆愣愣注视自己,皱眉道:「你们好不讲道理,我便打伤了人,向你等赔礼疗伤也就是了,做什么便下杀手,好生狠毒。」

那领头的汉子已扶着树站了起来,听他这样说,好似并无取己等性命的意思,忙道:「阁下武艺过人,我等有眼无珠,多有冒犯,还望阁下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等这次。」

怀风本就不想为难他们,当即点头,「我不过是看不得你们为难已死之人,这才出手,如今你们将坟填好便罢了,也没什么饶不饶的。」

汉子听他这样一说,强笑道:「阁下既发话,我等怎敢不遵。」

说着向同伴使个眼色。

其余几人见领头的拿了主意,便七手八脚去埋何不归坟茔,待将坟头拾掇整齐,石碑重又立好,方才互相搀扶着去了。

第39章

见人走得远了,怀风捡起散落的药草和锄头回谷去。走着走着,只觉手中多了一样东西,琢磨半天,才发觉从黑脸汉子那儿抢过来的云头刀忘了还,想是那人畏惧他武功,也没敢张口讨要,怀风不免失笑。想到自己武功大进,一招间便迫退众人,又不禁得意非常。

待回到谷中,筛检药材下厨做饭又是一通忙碌,直到天色暗下来才回房歇息。

他今日大显神功,极是喜悦,一时兴奋得睡不着,拿出断阳经在等下把玩,正细细看那上面字迹,忽地心中生出一股疑惑,仔细回想今日之事,那伙汉子说是找寻一样贵重物事,定要搜检何不归尸身方才罢休,那物事难道是何不归携来的珠宝不成?可细一寻思又觉不像,不然的话,几人听到自己收了何不归诊金,如何问也不问收的何物,却只断定自己不会留意,那物件仍藏在何不归身上,思来想去,竟是只有这部断阳经方才符合若节。

此念一出,怀风便即吓了一跳,再回忆何不归赠经时所说话语,越发肯定,登时不安起来。暗忖这些人既是奉命寻找此物,纵然今日无功而返,却定然不会就此罢休,保不住还要再来,届时掘坟开棺后寻不到这经书,怕是便要来寻自己麻烦。虽说这几人武功不及自己,但难保没有更多帮手,这断阳经自己习练时日尚短,对方若是人多,只怕自己招架不住,且若只是寻回经书也便罢了,若晓得自己已练了上面功夫,又不知该当是何道理。

一念及此,不禁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此刻谷中只得他一人,并无人可以商量,更无帮手,怀风思忖半晌,只觉双拳难敌四手,不若出谷去避一避的好。

此念一定,也顾不得睡觉了,当即收拾出几件衣物,又将药箱和细软打包,这才眯了一觉,待天色微亮时便骑了马直奔韩家村,将睡得迷迷噔噔的韩老四唤醒,只说自己要出谷游历,请他代为照看谷中一应事务,又撂下一百两一锭的银子,交代完,骑上马一路向北而去。

怀风此行是为避祸,并非逃难,与当年从平京仓皇南下便不相同,因并无明确去处,索性信马由缰,一路悠哉游哉,遇着胜景便游玩一番。如此走走停停,待到暑末秋初,竟游逛到了鄂州的夷陵府。

夷陵乃是连接鄂西、湘西北和川东的咽喉之地,历来多为兵家所争,实是个人来物往山水纵横的宝地,且此地物产颇丰,光是柑橘之属便有脐橙、锦橙、蜜橘数种之分,怀风到时正值此物初熟,街市之中贩卖极多,尝了几个,大觉美味,又见此地山水瑰丽,风土人情皆有其独到之处,不禁心旷神怡,便寻了个干净客栈住下,打算在此盘桓些时日。

夷陵乃古楚旧都,颇多奇观美景可供玩赏,怀风幽居许久,乍然重回这般繁华之地,勾起往日里爱热闹的性子,游山玩水不亦乐乎,直住了半月,仍旧不肯离开。

这日自西陵峡游玩归来已是午后,早过了吃饭的时辰,寻常酒楼灶下已熄了火,并不在此时招呼客人,怀风错过饭点已是饥肠辘辘,顺着一条街巷直走到底,方找着个卖油脆和豆花的小铺。

这铺主是个六十来岁老头儿,门面乃是祖传,一家数代以此为生,做油脆和豆花的手艺在夷陵府都小有名气,端上来的油脆色做金黄,外脆内软香甜可口,豆花却是洁白细腻如乳似脂,怀风一尝之下大赞其味,美美吃了一顿。

那铺主听他称赞,也自高兴,待他吃完又端来一壶茶,笑眯眯道:「看相公的样子像是游玩累了的,喝杯茶歇歇脚再去吧。」

「多谢老丈。」

此时店铺中无甚客人,甚是清净,怀风也就不急着走,喝茶歇息。

这店在巷子最里端,对面是一家生药铺子,怀风所坐之处挨着门口,一眼便能看到对面铺子里去。只见那药铺门面不小,大门敞着,露出斑驳陈旧一张柜台,柜台后一排药柜,几只药屉拉出来后便那么放着,也不收回去,一个留着山羊胡子坐堂大夫似的中年人正懒洋洋靠在柜台上,有一起没一起的打着哈欠。

夷陵盛产药材,整个府城中似这般的生药铺子随处可见,只是这一家似没多少客人光顾,看起来甚是萧条,再一看,门口竟贴着一张白纸,写了大大一个「赁」字,看起来竟似是生意做不下去要转手的样子。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