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敝姓阴,阴怀风。」
「青鸟殷勤之殷?」
怀风淡笑,「尺壁寸阴之阴。」
男子一愣,随即玩味一笑,「这可巧了,在下阴寒生,亦是尺壁寸阴之阴,同姓连宗,倒要称你一声兄弟了。」
怀风尚未搭话,忽听千锋在后面唤他吃饭,应了一声,再一回头,男子却已不见。
第43章
怀风修习断阳经至今,内力已然不弱,等闲动静皆逃不过他耳目,今次这阴寒生倏忽不见,怀风却连他脚步声也没听见,不由吃了一惊,暗道这人武功了得,又不免好奇,更有谁武艺高过了他去,竟能伤了如此人物。
这等武林中事原就同他无干,怀风寻思一会儿也就撂开了去,转回内院吃饭。
翌日傍晚,那阴寒生依约来医馆换药,见了怀风便道:「我背上这伤疼痛大减,也未再流出黑水,比之前几日可好受得多了,兄弟当真好手段。」
怀风暗敬他武艺过人性情坚韧,此刻又见他言语爽快,更是喜欢,不觉便亲近起来,笑道:「兄台过奖。」
说着便唤千锋去厨下煎药,自己给阴寒生清创换药。
待伤口打理妥当,那药一时还没煎好,阴寒生便端坐等待,见馆中已无看病之人,不免同怀风闲话几句。
他年纪大不过怀风几岁,见闻却是极广,倒似时常走南闯北一般,评说起各地风物头头是道,怀风听得入迷,不时附和,言辞虽简,往往恰说到阴寒生心坎上,两人不由大起知己之感,相谈甚欢。
如此直说了有半个时辰,那药已是煎得后端进来又放得温了,阴寒生才端起来喝,只是一见那黑漆漆药汁子便是眉头一皱,搁眼前瞅了半晌才屏气硬灌了下去,待喝完,五官都皱成一团,活似咽下去的竟是烧红的铁汁子般。
他疗伤时恁般疼痛却一声不吭,一碗药倒吃得如此艰难,怀风看得着实好笑,忙叫千锋端些白水过来与他漱口。
阴寒生喝尽一碗水,方觉口中苦涩稍减,长长吁出一口气,怀风忍不住取笑,「你这人当真有趣,受得住割肉之痛,吃起药却如受酷刑。」
阴寒生微微一哂,「这有什么,有人怕痛有人怕苦,便如有人怕蜘蛛有人怕蜈蚣,天性而已。」
怀风从药柜中抓出几片甘草给他,「含上一会儿,或觉好些。」
那甘草清甜,阴寒生嚼了两嚼,甚觉受用,冲怀风一拱手,「明日再来叨扰。」
施施然去了。
接下月余,阴寒生每日酉时前后便来医馆换药,待清过伤口吃过汤药,往往又与怀风东拉西扯一番,有时馆中另有病患,怀风忙于医治,他便不言声,静坐一角微笑观看。
这阴寒生样貌斯文谈吐爽朗行止有度,令人一见便生好感,时日一久,不光与怀风相熟,便连千锋、水沉烟亦同他熟识起来,每到日落便将药先煎了出来放在灶上煨着,等他来吃。
这日又是年夜,街上商铺下午时分便纷纷关了铺门,药师堂也一早便上了门板歇业,只在前面留一道一人来宽的侧门,防着有人急症求治。
内院堂屋中生了满满一盆白炭,暖意融融,怀风同水沉烟相对而坐,正自捏了棋子厮杀,眼见白子步步进逼围住了中间一大片黑子,一旁观战的阴寒生忍不住出言指点,「你这一子下在右下角处,拼着给她吃掉一小块,倒可冲出重围,救活上面那一大片。」
怀风这局已至险境,正举棋不定,听他这么一说,便依言将一枚黑子下在了右下角,局面果然为之一变,险死还生,不由喜笑颜开。水沉烟却不干了,眉梢一扬,笑道:「观棋不语真君子,阴相公离这君子两字可差得远了。」
又去嗔怪怀风,「公子也真是的,怎么就听起他的话来,两个大男人联手为难我个小女子。」
水沉烟这些时日来尽心服侍怀风,已然摸准这位主子好性儿,便是言语上偶有僭越也不致责怪的,故此放心大胆玩笑。
果然,听了这番打趣,怀风笑嘻嘻不言语,阴寒生却是个不肯在口头上吃亏的,回道:「此言差矣,要知见死不救是小人,我虽不是君子,却也不愿做这一等小人,看我这兄弟吃亏。」
他与怀风同姓,又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这些日子来得勤快,已是称兄道弟宛如同胞,不知怎的,怀风莫名便觉这人和善可亲,虽明知阴寒生来历不明,却并不如何忌讳,由得他登堂入室,临近年关时恐他孤身凄冷,竟是邀了人来家中过节。
「这下棋又没个彩头,我家公子便输了也没得亏吃,也真亏相公说的出口。」
水沉烟嗔笑一记,下了一手白子,「有本事相公来对局,莫躲在一旁说嘴。」
怀风本就不是她对手,就势将位子让出来,阴寒生毫不客气,接过黑子同水沉烟厮杀起来,两人你来我往,一时杀了个难解难分,待到傍晚,到底水沉烟更胜一筹,赢了半子去。
「罢了,时辰不早,可不敢再下了,我做饭去。」
厨下菜蔬腌肉风鸡之属都是一早整治干净的,只消煮熟便是,不一时,千锋端了酒菜上来,服侍怀风同阴寒生用饭。
怀风见菜色丰盛摆了满满一桌,笑道:「这么多菜,我两人怎吃得完,叫水姐姐过来,咱们一起用就是。」
他与水沉烟、千锋皆是伶仃只身,凑在一起过活,这些时日处下来便同家人一般无二,怀风自忖早已不是甚世子侯爷,好容易得了两个肯尽心服侍他的,也就不以下人相待。
他自己不觉有何不妥,阴寒生听了却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转瞬即逝,仍旧笑微微不言不语。
水沉烟此时正端了一盆汤进来,笑道:「这怎么使得,哪有下人同主子一桌吃饭的,再说还有客人在,岂不叫阴相公笑话。」
怀风一怔,这才省起还有外客,确然不宜,正想着罢了,便听阴寒生笑道:「今儿个过节,图的是个热闹,哪里还需讲究什么尊卑上下。再者说,我一个外客都腆脸过来讨顿年夜饭,你自家里反倒拘束不成。」
怀风见阴寒生如此随和,心下甚喜,冲水沉烟道:「寒生兄是不拘小节之人,怎会计较这些虚文,一起坐下吧。」
话说到此,水沉烟也就不再推辞,拉了千锋一道坐定,为两人殷勤布菜添酒,伺候得极是周道。
用过饭后又略坐闲话一番,见时辰不早,阴寒生起身告辞,怀风送他出门。
到了门外,阴寒生笑道:「往年也有赶不及回家过节的时候,都是自己个儿点桌菜喝醉了混过去,却还是头一遭在别家府上过节,果然比孤单一人有意思。」
怀风自是知晓一个人孤零零的滋味,心有戚戚,想他这几日无人陪伴,便道:「明日初一,小弟一家要往玉泉寺上香去,寒生兄若是无事,不如一同去烧炷清香,求个合家平安。」
阴寒生也不同他客气,满口答应,「好,我便明日再来叨扰。」
此刻已是亥时,城中已有人家放起烟花,半空中炸出流光溢彩,到处一片喜庆热闹,散落的火花自空中飘下,绚烂明灭间映出怀风澄澈双眸,里面一分天真两分纯良三分温柔四分诚挚,十足诱人,阴寒生不禁一呆,心下便是漏了一拍。
「我便住在这巷口的陈记客栈,几步路也就到了,兄弟莫要再送,这便回去吧。」
他来医馆换药月余,从不曾透露自己落脚之处,这一句道出,却是自此将怀风视作知交,再无防备,怀风虽少江湖阅历,却非愚钝,顷刻间已了然于心,含笑拱手,「既如此,小弟便不送了。」
年节易过,吃喝玩耍没几日,已到了上元佳节,观完灯会,这年便算过完了。
怀风早早关了馆门,正要命千锋去巷口请阴寒生晚上一道逛灯会去,便见陈记客栈的小伙计举着封信送过来,拆开一看,正是阴寒生所书,写道家有急事,不及当面辞别,定当改日再来把酒言欢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