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阳春 第50章

「家叔交出心法后,借口身体不适,带着我就此隐居,将家业亦尽数交与了这老四的后人,当众宣布此人继任家主一位。这人倒也算得颇有才干,廿余年间将基业扩大不少。他见我叔侄俩自此安静过活不问世事,便也没再来找我们的麻烦,每年只按时送上分红,彼此相处为安。不过不久前这人病故身亡,身后只得一个女儿,还是嫁人没几日便死了,可算得无后,于是波澜再起,又是一拨人来争这家主之位。只是家叔韬光养晦二十年,岂容他们再兴风作浪,待这人一死,立刻带人杀将回去。家叔苦练心经已臻化境,这许多年里又暗中训育了一批精兵强将,那些人哪是他对手,无不叩首称仆,我阴家至此方一雪前耻扬眉吐气。本来事已至此,家叔身为家主一事再无置喙,偏还有人不自量力,妄图杀了我叔侄取而代之,这愚不可及的蠢物乃是老三的后人,名唤作朱桐的,亦是今日山道设伏的那几个蒙面人的主子了。」

至此,怀风方算是明白了前因后果,长叹一声,「只为坐拥黄金如许,便要手足相残至此,当真令人心寒。」

「话虽如此说,只这些人到底不是亲兄弟,如今又已甘愿称仆,便杀了也算不得血脉相残了。」

阴寒生很是不以为意,但见怀风面上微带不忍,也就不再说下去,转了话头道:「兄弟可是好奇那铁丸是何物件?」

提及此物,怀风心思果然被引了开来,「不错,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东西名叫雷震子,别看个头不大,里面暗藏火药,用力掷下便触发机关爆炸开来,方圆一丈之内断无活物,便似你我这等身手也敌它不过,一见之下便要落荒而逃,方能保住性命。只不过此物十分金贵,一枚雷震子便要拿百两黄金来换,且会造这雷震子的普天之下也只得雷家堡一家,每年至多不过制出六枚而已,便有钱亦未必买得到。」

说着微微一哂,「这朱桐是三师兄的后人,论才干远不及另两人,想是他珍惜这东西来之不易,是以叮嘱手下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不然,只需你我经过山弯时掷下,咱们哪儿还有生还之理。偏他手下也迂,以为五人之力当可置我于死地,舍不得用它,这才叫咱们侥幸逃得一命。」

说罢,回想起方才生死只在一线,便是此刻平安无事,亦不免心有余悸。

怀风却不似他那般后怕,想起那么大小一团的铁丸竟有如斯威力,不禁便想到哀牢关,若能将此物装备守军,该是何等制敌利器,当想方设法叫哥哥知道才好。

只是转瞬想到自己已是个活死人,这等军国之事再轮不到自己操心,一腔热血登时冰凉,眼神也黯淡无光,默然不语。

他一下沉寂下来,怔怔出神,阴寒生只当他后怕,念及是受自己牵连,不免又是愧疚又心疼。

「这几人是朱桐得力干将,如今一死,朱桐再无人可用,余下一些人也不成气候,想来这一路应再无风险,兄弟不必担心。」

怀风怔忡片刻,方才明白这是在安慰自己,不由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却不说破,微微笑着点一点头。

两人当晚便在洞中宿下,到得后半夜,那雨渐渐停了,翌晨醒来时天已放晴,林中一片虫鸣鸟叫。

两人辨明方向,走了半日,终于出了林子,寻到官道上来。

这官道往北十余里便是个大镇,此时正值晌午,镇上食铺中饭菜香气传到街上,两人正是饥肠辘辘,却奈何身无分文。怀风从未试过这般拮据,望着店堂正自发愁,阴寒生忽地一拽他衣袖,向旁一指,低声道:「看那胖子。」

街巷两旁俱是货摊,前方不远处便是个字画摊子,一个四十来岁老儒生守着十来幅字画售卖,摊前站着个大腹便便之人,一身山东茧绸,手指上七八个金戒指,这般凉爽天气里还拿着把折扇扇风,正在挑拣字画。

那些字画无非是些山水花鸟之属,笔法倒还称得上隽秀,寻常人家里挂上一两副也颇过得去了。那胖子想是家中殷实,故此要附庸风雅一番,挑了四五幅字画,正跟那老儒讲价,听老儒要十两银子,登时龇牙咧嘴,叫道:「哈,不过几张破纸,也敢要这般高价,当老爷我不知行情吗,那杨柳青的年画比你这不知喜庆多少,一张也不过十个大子。」

那老儒想是鄙夷这胖子粗俗,脸一耷拉不去理他,那胖子既想要画又舍不得花钱,犹自喋喋不休。

怀风看了一会儿,不知阴寒生是何用意,正要问他,便见义兄冲他眨一眨眼,「好生看着,莫要作声。」

说完向那胖子走去,挤到画摊前,拿起一幅山水图赏看,一面看一面赞。

那老儒见有人识货,甚是欢喜,脸上带出得色来,越发不搭理那胖子。

阴寒生赞了一番,叹道:「这等国手丹青,便是十两银子一张也嫌便宜了些,惜乎小生出游匆忙,不曾带够银钱,只得望画兴叹了。」

叹完,放下画走了,回到怀风身边,拉了便往饭铺中走。

怀风看的一头雾水,不知他弄得哪门子玄虚,待到店里坐下,方见阴寒生从袖筒中掏出个灰绸缝制的荷包来,打开一看,里面足有二十两碎银。

怀风这才恍然大悟,「你偷……」

说到一半,赶忙低下声来,双目瞪得老大,满是惊奇,「……那胖子的钱。」

阴寒生惦着银子,促狭一笑,「为兄这招妙手空空可还过得去吧。」

说罢叫小儿过来点了一桌菜。

怀风从未干过这种偷鸡摸狗之事,只觉又是刺激又是不安,兀自在那边忐忑,只是待到饭菜上来,一腔心思立时都到了填饱肚子上,哪里还去在意那银钱来路,与阴寒生一道据案大嚼起来。

第47章

两人吃饱喝足,叫过小二结账,阴寒生又打听了镇上哪家客栈干净,哪家成衣铺衣裳制得好,问明白了,拉着怀风去买了换洗衣服投店住宿。

那二十两银子足够小户人家过活两年,却架不住阴寒生花用,两套上好的杭绸便去了一多半,余下银子便是省吃俭用亦撑不到夷陵,阴寒生却似毫无顾虑,一进客栈便要了两间上房,又叫小二打来热水给两人洗浴。

那上房一间便要一两银子,眼见二十两所剩无几,怀风不免担忧,阴寒生却只哈哈一笑,「兄弟莫要操心,只管好生歇息便是。」

他说的胸有成竹,怀风也就不再过问,好生洗漱一番,穿戴一新往隔壁去找阴寒生,敲了敲门却不见人应,恰小二过来收拾浴桶,回道:「客官,您这位伙伴方才出门去了。」

怀风一愣,「去哪儿了?」

「这小的可不知道,那位大爷没说。」

怀风只得回房去等,等着等着,困意渐渐上来,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这一番好睡直有两三个时辰,待一睁眼,天色已然黑透,屋中一片寂静。

爬起来点上灯,怀风正欲出门去看阴寒生回来了没有,便听门外有人叫道:「兄弟可醒了吗?」

「大哥回来了?」

打开门一看,便见阴寒生正笑嘻嘻站在门外,身边小二托着个木盘,上面一碗热腾腾银丝面并一壶热茶。

「兄弟睡了这般久,想来也该饿了,为兄便叫厨房做了面来与你。」

「多谢大哥。」

将吃食放在桌上,小二退出去时带上了房门,屋中便只剩了两人,面却只得一碗,怀风便问:「大哥不吃吗?」

阴寒生坐下,倒了杯茶啜饮,笑道:「我已在外面吃了,你莫要管我,吃你的就是。」

怀风这一觉睡得悠长,确觉有些饿了,也便不再客气,吃了起来,一面吃一面问:「大哥这是去哪儿了?我竟不知你何时回来的。」

阴寒生眨眨眼,「借钱去了。」

「哦?」怀风一喜,「大哥于这镇上有朋友?」

「非也非也,」阴寒生慢悠悠摇一摇头,「我头一次经过此镇,哪儿来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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