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阳春 第80章

并无其他挑剔之语。

一旁侍立的夏明成生怕做得不好遭主子训斥,这时放下心,手上切菜时割到的几个口子方觉出疼来,龇牙咧嘴地去了。

第二日,怀舟遣了几人去那管家所说之地查探,又叫武城带人去采买药材。到了下午,两拨人马相继回返,先头的一拨拎了大包小包药材送进一间空房,另有药杵药炉等物,怀风一一看过后便关门闭户,独个儿躲在房中配制。后一拨不多时也回了庄子,向怀舟禀报这一日查访结果,说到那地方周围种种可疑之处,已知是八九不离十,怀舟听后成竹在胸,淡淡一笑,叫属下各去休息,自己往怀风处来。

那临时充作药庐的房间设在后院,门闩未锁,一推便进,里头一只红泥火炉烧得正旺,上面一只砂锅里汁液沸腾,也不知里头都放了什么药材,一锅汁子竟泛着褐绿色泽,瞧来甚是诡异。怀风守在一旁,待那药汁滚了几滚,便拿块手巾垫了,将汁液用细纱布滤了倒入一只碗里,又捡了别样几味药材放入锅中熬煮起来。

他做这等事甚为专注,于怀舟进来也是视而不见,只一味盯着炉火默算时辰,时不时又扔一两味药进锅里。

因这些材料中有几味药研成了细粉,怕风一吹短了剂量,整件屋子门窗紧闭,兼那炉火生得又旺,故此甚是闷热,怀风呆得时辰不短,额上已沁出细细一层汗珠,打湿几缕头发,黑鸦鸦贴在额前,怀舟见了心中一动,拿块帕子去给他擦拭,手才伸到跟前,怀风便一皱眉,偏头躲开,「别闹。」

竟是嫌怀舟碍了视线。

怀舟也不以为忤,一笑后缩回手去,走到一旁静静观看。

那药煮了足有一个时辰才端下炉子,药汁子仍旧澄清了盛在碗里,这次却是色做暗红,待药放凉了,怀风将先头那一碗混在一起,又将一瓶烧酒兑了进去,搅得匀了,倒入一只青瓷瓶中,封了口子。

见怀风熄了炉火,怀舟讶然问道:「这便好了?」

怀风摇头,「还需搁上一天,明儿个待药渣都沉了下去,取上面那层清液便是了。」

顿一顿,又道:「这药是拿酒水配出来的,虽说已近无味,也难保不让那等鼻子灵的闻出些什么,最好是掺到酒里叫人喝,用时切忌与冷水同饮,否则极易失效。」

第75章

迷药配制完,怀风收拾起剩余药材,便要去开窗透气,谁知手才挨上窗棂,忽地被怀舟从旁拽住,一下抱在怀里,继而口唇一热,便是长长一吻,直被亲得险些透不过气。

「再等上两三日,待此间事了,咱们便可回京了。」

放开怀风双唇,怀舟意犹未尽,又去啄他面颊,想到两人从此可长相厮守,那份快活称意直要从胸口满溢而出,连眸光都是熠熠生辉。

他满心欢喜缠绵不够,怀风听了却是一凛,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惧意,猛地撇过头去,「不,我不回去。」

他这些时日甚为乖顺,于怀舟诸般示好一概不拒,似是因两人已非血亲没了兄弟伦常之忌,反倒放松心防,隐隐有了接纳之意。怀舟本来不敢奢求能得他倾心相待,这几日也不禁暗生希冀,此刻却见怀风冷然决绝,毫无依恋不舍之意,登觉寒天饮冰水,冷彻心扉,那一抹笑意便生生僵在了唇边,顷刻不见。

他心中怒极,却不欲显露出来吓着怀风,除了笑容顿敛,一张脸上倒并无狰狞狂怒之态,只是瞳仁幽深,一眨不眨盯住怀风,轻轻问道:「为什么?」

等了一会儿,见怀风只是低头不语,脑中忽地灵光一闪,似悟到其中缘由,微微一笑,「皇上已赦了你的罪,你回去后虽不再是武阳侯,却仍是安王府的二爷,并无人敢轻贱于你,咱们还像以前一样,不好吗?」

说到后半句时又轻又柔,已带了些许讨好之意。

怀风虽对他心怀怨怼,却无损于这许多年积下的敬慕之心,见怀舟这般低声下气地求恳,深情眷眷,心下一阵不忍,但念及生父,却是说什么也不能随了他去的,抬起头,缓缓道:「我本就不是宗室子弟,既做不得武阳侯,也做不得你安王府二爷。我乃阴氏后裔,尚有生父在堂,长兄在侧,身为人子,理当承欢膝下侍奉父兄,岂能随你而去,且上一代恩怨难以尽述,我一家骨肉分离不得聚首皆拜你父所赐,纵然承他恩惠待逾亲子,到底怨愤难平,便叫我看见安王府中一草一木,也是心如刀割,恨不能夷为平地。叫我再踏进去一步,那是万万不能。」

怀舟早猜知他寻得生父,但其中真相如何一直未曾深究,直至此际方知怀风早已得悉当年旧情,登时又惊又惧,思及亡父所作所为,要怀风心无芥蒂再返京城,不啻痴人说梦,两人称兄道弟双宿双栖,那更是水中花镜中月,望不可及。

一念及此,心脏便似万针攒刺痛不可挡。

怀风见他面色骤变,心中跟着一疼,顿了顿,低低道:「我知道你待我的心思,我……我不恨你了,可要我跟你……跟你回去,那是绝不能够。我虽身有残疾,却也算是男子,岂能如女子那般同你行那等云雨之事,咱们这般夫妻不似夫妻,兄弟不似兄弟,算什么呢,且不说我父母血海深仇,便是我自己亦难解这等心结。咱们……还是就此别过的好,日后天各一方,你做你的王爷,我做我的百姓,各归本命,虽再不相见,我……我总记得曾有过这样一个哥哥,待我一心一意,念起来时,也觉欢喜。」

他说一句,怀舟眸光便更沉一分,待磕磕绊绊说完,双眸已冷似数九寒天下的一潭深水,种种暗流漩涡俱掩在厚厚冰层之下,一派平静寂然。

怀舟面无喜怒不置可否,一双手臂却自怀风腰间慢慢松了开去,怀风心下忐忑难安,腰间钳制一失,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言,屋中空寂若死。

如此过了片刻,忽听门外一人道:「王爷,二爷,该用晚膳了。」

正是武城来请二人用饭。

怀风思绪烦乱,哪有心思吃饭,但这般与怀舟两两相对更觉难受,不由借机欲离了这里,脚步才迈,却见怀舟已先行一步,哐当一声推开房门,自顾自走了出去。

武城站在院中,眼见主子面沉如水地从屋里出来,一言不发向外便走,心中登时咯噔一下。

他跟随怀舟日久,多少晓得主子脾性,心知必是因何动怒,又见怀风磨磨蹭蹭地走出,亦是面含忧色,立时猜到定是哥儿俩起了纷争,这位二爷不定又做了甚事惹得王爷生气。

这等情形他见过不下十数次,每次均见二爷将主子气得七窍生烟,过后赔个笑脸认个错,便又哄得主子一腔怒火烟消云散,天大不是也帮这兄弟担待了去,直将这二爷宠得无法无天。没想到如今这二爷沦为庶民,本性依旧不改,惹主子生气的本事竟一如既往的高明,今儿个不知怎的又将主子气成这样。

武城亦是为人兄长的,自忖若有这样一个兄弟,早拿拳头招呼过去好生教训一顿,再不致把自个儿憋屈到这等田地,不免为主子不值,一时忍不住嘴痒,劝道:「二爷,王爷待您素来是实打实的好,您诈死之后逃脱在外,可知王爷为找您花了多少心思,光那龙四就不知问了多少次,又四处派人打听您下落,便说是掘地三尺亦不为过,寻到您后这段日子,不说百依百顺也差不离了,试问天底下又有几个肯这样待您的,就是亲生爹娘也不过如此,如今便有甚事不称您意,看在王爷素日待您的情分上,您也该体恤一二,莫要同王爷置气罢。」

怀风闻言面色微变,冷冷瞥他一眼,「这样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

拂袖而去。

武城不想碰了一鼻子灰,更加不敢去劝怀舟,只得叮嘱兄弟们小心伺候,莫要不长眼再去触了主子霉头,至于那一桌菜,却是放凉了也无人去动。

这一晚,怀风将自己关在屋中,坐在窗前不言不动,透过窗棂,只见院中一抹身影,手中一柄三尺青锋削砍劈刺,舞得雷霆万钧,竟生生使出了刀的架势,与怀舟平日舞剑时的雍容都雅大相径庭,一套剑法使完又换一套,竟是个无止无歇之势,看到后来,怀风越发心乱如麻,索性关了窗子,自去床上睡下,却又如何睡得着,不过合眼躺着罢了,双耳犹自支愣着,倾听院中动静。

挨到半夜,院中重又归于寂静,只听得屋门轻轻一响,有人走了进来。

怀风呼吸一滞,仍旧合眼装睡,只是他鼻息紊乱,又怎瞒得了人去,又过片刻,但觉身后传来一阵寒气,一具身子贴上来,从背后揽住了自己。

那身子冰凉,又带着层水汽,怀风素来惧冷,一触之下浑身一颤,即刻醒悟,怀舟必是练武过后拿井水冲淋,此刻已经入秋,夜里寒意渐重,用冷水洗浴最易染病,怀风心头一紧,便要去说他两句,话到嘴边又生生忍住。

他面冲里躺着,怀舟看不见他眉目,却知他醒着,贴在他耳边轻轻道:「你不喜欢回王府,那便不回去,我另建一座别院与你。」

怀风顿觉心往下沉,寒意直透背脊,想要翻身与他面对面理论,却被抱得死紧,动弹不得。

「待回了京,我自会派人知会你父兄,叫他们不必担心,至于你还活着一事,你若不想让人知道,我亦有办法瞒得住,咱们还如以前一般,你只管安安心心做你的二爷就是。」

怀风如坠冰窖,好一会儿说不出话,半晌哑着声道:「你莫要逼我。」

怀舟轻轻一笑,「这话说得有趣,我逼你?又焉知不是你在逼我。」

笑声中半是悲忿半是不甘,隐隐然竟有分癫狂之态。

怀风越听越惊,身子僵成一束,竟不敢回头去看。

两人身子贴得这般紧密,他身上异状怀舟自然觉察,几不可闻地叹息声中,将面孔埋进怀风乌长发丝中,掩住唇角一抹苦笑,「睡吧。」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