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阳春 第105章

「王爷……」

见主子只是一动不动,武城大急,乍着胆子又叫一声,等候半晌,终于见怀舟嘴唇动了动,「回京。」

轻轻两字吐出,却似耗尽了全身力气。

桐城距含山路程极近,马车走上三两日也就到了,父子相聚当日,阴七弦细细盘问了遍哥舒仲离从病危到下葬一干事宜,得知大师兄去得安稳,略觉欣慰,又见怀风说话间恹恹地,心道必是这些日子累着了,极是心疼,温言道:「你忙了这许久,也累坏了,好生在这儿歇上两日咱们再回家去。」

怀风笑一笑,「爹爹过虑了,不过这么点事,哪里就累着了。」

顿一顿,又道:「再过半个月便是清明,爹爹,我想回趟出岫谷,为舅公扫墓上香。」

阴七弦闻言一肃,「姜神医是你娘长辈,又是你授业恩师,理当如此,我同你一道去上柱香。」

怀风急忙摆手,「这里距出岫谷路程不短,需快马加鞭方赶得及,爹爹这一去不免太过劳累,再者说,眼下正是出岫谷发桃花瘴的时候,一到春日,周边山上生出的毒瘴最是厉害,只有似我这般服过解药的方才不碍,旁人去了难免大病一场,爹爹还是先行家去罢,我拜祭完便即回去。」

那出岫谷春季里确会发些瘴气出来,闻了不过头晕恶心罢了,却没他说得那么邪乎,阴七弦又没去过,哪里晓得他说谎,自然当了真,微一沉吟,道:「既如此,我便不去,叫两个得力的跟着你罢,也不用他们进谷去,在外边等你就是了,免得路上没人伺候。」

怀风情知孤身上路定是不得应允的,也只得点一点头,「是。」

第97章

自桐城至出岫谷路程颇为不近,且又多是山道,怀风领着两个随侍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总算在清明前一天赶到,眼瞅着谷口在望,却不急着进去,先绕道进了韩家村,找到韩老四家中去。

他已有两年不曾露面,韩老四一见,又是惊讶又是欢喜,立时叫老婆齐氏去打酒做饭,高兴之下大嗓门一嚷嚷,不多时满村都晓得阴大夫回来了,便有扶老携幼过来看病的,又有不少人拿了鸡鸭过来,请韩四嫂整治了给怀风加菜。

怀风旅途劳顿,又兼满怀心事,只想同韩老四说上几句话便回谷去,但见村民盛意殷殷,也不好拒却,耐着性子给几个前来看诊的开了方子,这才觑空儿拉了韩老四到一旁,问道:「韩四哥,我现下要配一副药,需得用上许多新鲜药材,我一人忙不过来,你是这村里说得上话的,能不能叫乡亲们帮着寻了药材与我,我按价付钱,绝不叫大家伙儿白做。」

韩老四一拍大腿,「阴大夫说这话可是瞧不起咱们这些泥腿子?这村里哪家哪户没受过你恩惠,这点子小事你只管吩咐就是,还说什么钱不钱的。」

怀风微带一丝苦笑,「四哥不知,我要的这些药材都是些活物,各个有毒,平白叫乡亲冒险去捉,无论如何过意不去。」

韩老四诧异问道:「什么活物?你先说来听听。」

怀风略一沉吟,「蛇、蟾蜍、蜘蛛、蜈蚣、蝎子,不拘多少,全数都要公母成对,且越毒越好。」

韩老四张大了嘴看他,「我的天爷,什么灵丹妙药要拿这些个东西来配?」

「自然是治病救人的药,」怀风微微一笑,「四哥没听过以毒攻毒这句话么?有些病,便是只有用这些东西才能治好。」

韩老四恍然大悟道:「晓得了,我这便去找人,指定给你寻了来。」

说罢风风火火便往外走。

怀风急忙拉住了,取出来些避毒的药物给他带上,又拿了几两银子当做定金要他分了给人。

韩老四把药揣进怀里,那银子却说甚也不肯要,挡住怀风手道:「阴大夫可莫要小瞧咱们,这些东西虽毒,在咱们这儿可也不少见,谁家没逮到过,就是白花蛇也有捉了来剥皮吃肉的,村西头的五娃更是捉蛇逮蛤蟆的能手,我去找他帮忙,保管你要什么有什么,他老爹当初拉稀跑肚险些死了,还是你救的,便是我肯收你的银子,他也必是不要的。」

见拗他不过,怀风也只得作罢。

快晌午时韩老四方才回家,一进门便道:「五娃听说是阴大夫你要的东西,饭也没吃便带了他俩弟弟进山去,一捉到了便给送来。」

恰这时饭做得了,齐氏便张罗着客人入座。那两个随侍本在旁站着,经怀风发话,也在席间坐了。几人用完了饭,怀风便急着回出岫谷,看一看那两个随侍,又冲韩老四道:「我要在谷中静心炼药,他两个不方便在旁,劳烦四哥帮我这两个家人在村中寻个宿处,待药材齐备了,交给他两个给我送进谷去便好。」

韩老四满口应下,当即领着两人去了村里有空屋的人家。

安排好一应事宜,怀风又买了些米面菜蔬,策马奔回谷中。

他一走经年,谷中样貌却没怎么变化,姜独活的坟茔有韩老四时常进来照护,甚是整齐,并无多少需要拾掇的地方。

怀风先进屋去安置了行李,旋即翻出路上置备的纸钱锡箔等物,到舅公坟前祭上,恭恭敬敬磕了头,又添了几把土。

在谷中住了两日,那韩五娃便送了四对竹叶青并一篓蟾蜍过来,之后又过几日,蜈蚣、蜘蛛、蝎子也陆陆续续捉了许多,还有两条三尺来长的白花蛇,一公一母,昂首吐信甚是精神,由两个随侍帮着送进了谷里。

怀风只说要在谷中住上一段日子,叫两个随侍在外等着。那两名弟子均是花堂主一手调教出来的,极懂规矩,只埋头做事,见了这许多毒物,却连问也不多问一句。

当晚,怀风拿出那本《蛊经》来,翻到其中一页,照着书中所述,准备出数种药材,扔到一只大缸里,又将那些毒物一股脑扔了进去,盖上了盖子,过得一日便去查看一次,如此到了第七日头上,那缸里便只剩了一对白花蛇还活着,余下已尽皆死得干净。

那些蟾蜍、蝎子的尸身已是半腐,缸中散出重重恶臭,怀风屏住呼吸捉了那两条白花出来,提到药房中,将两条蛇钉在墙上,趁还活着时剖开肚子取血,待血液流干殆尽,那两条蛇也已死得透了。

这时已是夜深,荧荧烛光映着墙上两条血淋淋蛇尸,说不出的诡异可怖,怀风以往也曾用蛇蜕或整蛇入药,却不似今日这般恶心欲呕,不由心道:这养蛊之术果然既邪门又恶心,也只有苗疆那等蛮荒之地方有这等邪术,怪道连朝廷也不敢招惹苗人建起的那劳什子罗氏鬼国。

瞅了瞅那两碗蛇血,忍着恶心兑在了一起,连夜起了炉灶,照着《蛊经》中的法门炼制起来。

这般在谷中一住半个月,待出得谷时已过了谷雨,眼望处尽是一片葱荣,怀风却没心思阅赏春色,辞别了韩家村众人便匆匆上路。

谁知头一日赶到个大镇落脚,便见镇上诸人都慌慌张张的,那百年老店也甚是冷清,浑不似往日里客来客往的光景。

怀风心下奇怪,叫来小二询问,那小二便道:「老皇帝驾崩了,新皇才登基,那广阳王便犯上作乱,揭起了大旗正和朝廷打仗呢,湖南湖北两路现下都乱成了一团,南北客商都不出门了,生意自然冷清,客官从哪里来?这一路上便没听着点风声?」

怀风登时大吃一惊。

他初时自桐城赶来,尽是抄近道走山路,先帝驾崩一事竟是一点不知,且广阳王方在株洲起兵,也就不曾碰上,待从谷中出来,这造反的一众兵马已沿官道直扑赣州,欲北上进京,他现下却是取道西北欲进鄂州地界,正是背道而驰,沿路当真是连个兵丁也未瞧见。

目下烽烟骤起,眼瞅着就是一场大乱,怀风自是知道太子手段,倒不担心他守不住这江山,只是想要立时三刻便灭了这股子反贼倒也不大容易,天下百姓难免要受荼毒,不由心下便是一沉。

翌日一早,怀风便即起身,行到官道,一路上见各个关口已设了兵丁把守,想是广阳王害怕朝廷派遣细作进到自己封地之内,严查往来行旅之人,那些官兵不免借此发财,凡稍带些财物的行商无不被搜掠一番,弄得怨声载道,行人顿减。

怀风鄙夷蹙眉,待混过了关卡,只想快马加鞭离了这三湘之地。谁知沿路上又听到些风声,有北来的客商说起北燕南侵,朝廷点了安王为帅抗击燕兵,怀风听了心中又是一紧,马鞭也挥得更急了些。

两个随侍只当他思家心切,一径陪着他闷头赶路,待连赶几日路程进了鄂州境内,却又听怀风道:「我原先在夷陵留下个铺子,也不知被人打理得怎样,甚是挂念,且去瞅上一眼,再返回总坛不迟。」

他是主子,自然说甚是甚,当下三人又往夷陵府里来。

到了地方,怀风在街上游逛一圈,见药师堂仍旧开在原地,人来人往主顾甚多,便连抓药的伙计也是旧人,知道水沉烟打理得不错,不禁心下一安。

当晚三人在客栈宿下,怀风借口劳累,用过晚饭便回房歇息,一进屋门便上了门闩,推开后窗探头望了望,见客栈后巷甚是清净,一个人影也无,再不耽搁,翻身自二楼轻轻落下,瞅准方向,踩着一重重屋脊,直奔城南。

丰年斋便坐落在夷陵城南的白水巷,三间敞亮门面,里头摆满各式点心,便下了门板,亦挡不住阵阵香气传到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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