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早就回来了,这两天便念叨着你,想着你早该回来,怎么拖到这时,昨儿晚上还催我派人去接你。」
怀风淡淡一笑,「许久没回出岫谷,谷中许多物件都糟烂了,便多耽误些功夫收拾了一下。」
停一停,忽地问道:「大哥,我回来这一路上听闻广阳王造反,朝廷派了大军前来围剿逆贼。咱们厉冤阁曾为广阳王所用,若他落败了招供出去,咱们总坛所在难保不为朝廷得知,届时恐怕便是大祸临头,大哥可有应对之策?」
阴寒生先是一怔,旋即便笑,「兄弟有所不知,咱们虽接下过刺杀太子这单生意,谈价码的鸣镝堂管事却是易容之后方与广阳王手下接洽,莫说咱们总坛所在,便是谈生意的人是谁他们也不得而知,朝廷自然更加摸不着头绪,何用担心。」
说罢又是一哂,「再者说,广阳王这些年着实积聚了些粮草人马,手下几员大将也不可小觑,朝廷虽派了大军围剿,新皇帝这江山能否坐稳也未可知,他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顾得上清剿咱们。」
怀风摇一摇头,「大哥这话可说岔了。我在京中住了多年,深知广阳王为人,此人城府虽深,又有些能耐,不过气量偏狭,论御下之能,远比不得新皇,此刻猝起发兵,纵占得一时之利,久了也绝非朝廷对手,且他到底师出无名,倒是朝廷占了大义名分,若是号召天下勤王,只怕广阳王撑不了多久。我怕的便是他兵败之后,朝廷不免大肆清算,咱们与广阳王结交时万一留下甚蛛丝马迹,逃不过朝廷那一干鹰犬,若是让他们顺藤摸瓜查了过来,岂不麻烦。就我所知,现下主理刑部的顾彦斌顾尚书为人精明强干,统领的六扇门中颇有些奇人异士,武林中亦有人脉,若是新皇指派他担了这差事,咱们便不得不防。」
阴寒生眸光登时一凝,「兄弟所虑极是,那依你说,该当怎样?」
怀风想一想,道:「广阳王身边重臣不过那么几个,当日刺杀太子一事极是机密,想必也就那几个人知道罢了,连同广阳王在内,大哥不妨派人去灭了口,他们一死,这事自然便无从查起了。」
阴寒生抚掌一笑,「兄弟此计甚妙。」
说罢微微笑着看了怀风,「不过兄弟此举究竟是为了厉冤阁着想,还是为了帮当今皇上平叛呢?」
怀风愕然看他一眼,「大哥疑心我还念着旧日兄弟之情?」
停一停,忽地苦笑,「也难怪大哥如此想。」
说完便不言语了,只闷头走着,过了片刻,方缓缓道:「新皇点了萧达为平叛大将,率兵十万围剿反贼,另有各州府厢兵听从调遣,算下来人数当在十五万上下,除此之外,尚有各地封番王爷的勤王之师未算在内。广阳王这些年虽招兵买马,临了起兵,手下人马却最多不过八九万,纵是将猛兵精,但此等态势,大哥觉得广阳王胜算几何?」
阴寒生面色一肃,沉吟须臾,终是摇头,「不到三成。」
怀风轻轻一笑,「岂止三成,只怕连一成也没有。新皇身为嫡长子,稳坐东宫多年,手段过人,便是我不来帮他,这一拨反兵也撑不过三个月去。大哥如若不信,冷眼旁观就是。」
叹一口气,又道:「说到底,这是姓雍的自家人争权夺势,不论谁赢,左右跟我无甚干系,我帮谁不帮谁,亦于大局无碍,反正赢的人万不会是广阳王。既然如此,咱们便只需顾虑自家安危便可,至于咱们灭口之举于谁有利,又有什么可去计较的。」
阴寒生心头一凛,半晌,点点头,「兄弟说得不错。」
过一会儿,轻轻道:「我这几日便派了人去,免得夜长梦多。」
又去看怀风,「我方才话说得重了,兄弟莫要生气。」
怀风一怔,随即笑出声儿来,「大哥看兄弟可是那等小性儿之人?」
笑容明媚爽朗,阴寒生看了亦不觉跟着纵声大笑。
待笑够了,怀风压低了声儿道:「广阳王为养活这一干将兵,定然积聚了无数钱财,他那封地又是出了名儿的富庶,大哥不妨多派些人去,探明钱库所在,灭口之余,将他那些金银财宝都偷了过来,横竖他日后也用不着了,与其叫朝廷抄了去,不若便宜咱们。这单买卖若能做成,鸣镝堂便不接生意咱们亦可数年衣食不愁,虽然需用人手多了些,却是值得,大哥尽可将其他买卖先撂到一旁。」
说着,眨了眨眼。
阴寒生再无疑虑,连连点头,「不错,这等买卖,着实做得。」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齐齐挥鞭打马,向总坛疾驰而去。
当晚,阴寒生便招来育鬼、鸣镝两堂堂主,如此这般吩咐下去,未过两日,两堂弟子尽出,各去刺探消息,着手杀人越货。
怀风便在一旁看他安排诸般事宜,眼瞅着厉冤阁精锐尽出,想来一时无暇去找怀舟的麻烦,不由淡淡一笑。
第99章
眨眼间已过了小满,不光江南一片葱郁,北地亦是草长莺飞柳丝拂面。
哀牢关内的大片屯田种了小麦,此刻绿油油疯长着,田间地头随处可见村民正伺弄着自家的麦苗,远远看去,一派安详宁馨,只是田边的官道上不时有兵将疾驰而过,或一骑骑或一队队,老远便可听见行进间兵器摩擦着铁甲的金戈之声,又有马蹄嘚嘚如擂鼓,搅得人心神不宁,不由便惹得人人向北望去,一面骂几句北燕蛮子不得好死,一面祈求哀牢关固若金汤,万万不可叫蛮子冲进关来,毁了关内一片繁华安恬。
城池之内,贩夫走卒比之往日骤然少了许多,街上空荡荡的,便偶有几个挑着担子上街卖些菜蔬吃食的,亦不敢高声吆喝,一有甚风吹草动便张皇四顾,等东西售罄,便一溜烟儿跑回家去紧闭门户,谁也不敢在外多呆。
帅府内一如城内的肃杀安静,十来个参军、副将聚在书房里,一一向端坐上位的主帅禀道:「北燕的老皇帝句容辰德年老衰迈,只是一直未立太子,几个成年的皇子争得厉害,犹以二皇子句容昕昊和五皇子句容昕翊为首,各拥重兵,又各有朝臣撑腰,已是水火不容之境,句容辰德决断不下,又正逢我朝国丧,便以此为机,要两个皇子带兵出征,劫掠我朝财货人畜,谁的军功更大便立谁为储君。」
「这两人的母妃一个是溪徳族,一个是莫真族,各点了七万部族军南下,另有其他皇子和将领带了些人马,总数在二十万上下。初春雪还没化,句容昕昊便派了前锋来侵扰边境,一开始人数倒是不多,不过三千来人,趁咱们不备劫了关外的几个村镇,后来咱们亦点齐人马追击,倒也小有斩获,只是那时不知他燕兵竟不止一个主将,末将带兵正跟句容昕昊的人马交手,那句容昕翊竟然趁机突袭野狼坡,到关内大肆抢掠了一把,我军派出的探子先前一丝风声也没收到,由着他抢完还放了把火,咱们却连个人毛也没逮着,丢脸丢大发了。」
「陈帅为此大发雷霆,派出斥候四下侦查,又加上潜在北燕的几个探子送来讯息,这才晓得这二十万大军竟是三四个人一起领兵的。句容昕昊、句容昕翊,再有个皇叔句容辰已,谁也不服谁,各带各的兵。句容昕昊和句容昕翊是断不肯合兵一处的,那句容辰已却是今儿个帮这个明儿个帮那个,也摸不清他要怎么着,咱们防不胜防,这仗竟是没法儿打了。」
「陈帅那日接到斥候来报,说句容昕昊带着七万人马要来攻城,便率着末将们并十万人马出关迎战,谁知那句容辰已冷不丁从西边打过来,他北燕一下便是十四万兵马,咱们立时落了下风,虽说拼死没让他们攻破城门,可陈帅却也受了重伤。」
「后来这段日子,末将们本担心要守不住这哀牢关了,谁知那群蛮子却又不打了,最近除了小股敌兵时不时翻过山来劫掠一下,竟看不见大队人马,有探子来信说那三人正吵得热乎,顾不上攻城,也有探子说那三人商量着合兵,也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末将等摸不清他们底细,只好据守城池防他来犯。万幸这一个多月太平无事,等到了王爷前来。不然将无主帅,大家伙儿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几人七嘴八舌说完,便眼巴巴瞅着主帅。
怀舟一回京便接了圣旨,临危受命为镇北元帅,本要早日北上,却因协助新皇调兵平叛耽误了几日,之后又逢户部运转军粮不力,竟是在京城待到四月初才随粮草一道北上,本以为边关危急,谁知昨日登城北望,竟连个燕兵的影子也未见着,今日召集了众将前来问话,方知竟是这么个局面,惊诧之余啼笑皆非,却也不免微微皱眉。
沉吟片刻,怀舟一一吩咐下去:
「将所有斥候都派出去,给我盯着这三人,燕兵一有动静,即刻回报。」
「传话给潜在北燕上京的探子,加紧刺探北燕朝廷动向,尤其是句容辰德,对这三名主将到底作何安排?越详细越好。」
「野狼坡、下峪口还有肴关这几处容易翻山过来的地方,各派三千人把守。」
「其余各部暂且按兵不动。」
停一停,扫一眼手下,「既然燕兵连面也不露了,你们也不必急着杀敌,先观望一阵,以不变应万变罢。」
这些个副将、参军大半是经雍祁钧拔擢起来的,眼见新帅同老帅神形相似,指挥起战阵来也头头是道,再无不服的,各个起身领命。
待一众下属都各去忙碌,怀舟提笔写起奏折禀报军务,才写了一半儿,武城大步流星进来,神色间亦有些奇怪,叫了一声「王爷」后便站在那儿,似有些犹豫如何开口。
怀舟撇他一眼,「有话便说。」
「王爷,今儿上午守城门的兵士抓了个人,说是南边儿来的行商,姓冯,只是这时节人人害怕打仗,南边儿来的商贾早撤了,并没一个敢到这哀牢关来的,底下人觉得这人可疑,要关到牢里去,这人便嚷嚷要见您,说是王爷同门的一位阴师弟叫他来的。」
怀舟手一颤,笔尖上一滴墨啪嗒掉在纸上,一纸奏折顿时废了。
「这人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