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嫂子也在人走之后抱怨了丁三狗一顿,要知道,她自家孩子、娘家侄子都在杜家跟着杜秀才读书呢。而且,束脩收的也不多,一时没有等秋后给杜秀才也是肯的,上哪找这样好的人去?可不能让人给欺负了。 因此,里正先是找了丁三狗,狠狠说了他一顿,让他离得杜家远远地,再不许去歪缠,只把丁三狗说的蔫头耷脑的,自觉地可以给杜家一个交代了,才往杜家来。
里正到时,还没有散学,坐在杜家院子里听得孩子们的朗朗书声,心里真是再熨帖也没有的了。虽是听不懂,里正还是听得入神,连招待他的瓜果都没顾得上吃。
赵八方胜还有杜安,都在一边陪着,也体谅里正一番爱子的心,他家两个儿子与王嫂子娘家侄儿可都在里头呢,里正又不好意思像有的人那样一天有事没事往这走两圈,亲耳听到自家孩子的读书声还是头一遭,自是感觉不一样。
过得一时,杜仲平给孩子们散了学。这些孩子坐了两个时辰,这会儿仍是先给杜仲平行了礼道了别,出了门才各自飞奔着或是回家或是去玩儿。
里正看得点头不已,不说别的,念了书的到底是懂了礼数的,与那外村的顽童一比,真是不知好了多少。
与杜仲平厮见过,各自坐下。里正这才把来意说了,杜仲平见到里正其实心里就有了数了,这会儿里正又郑重交代了,丁三狗日后绝不会在来歪缠的,若是再有下一回,村里就饶不了他,定不会让杜家吃亏的。杜仲平先谢过里正,众人这才开始说些闲话。
杜仲平与里正让了块儿西瓜,自己也吃了起来。讲了一早上的课,他也渴坏了。一面听着赵八与里正说着丁三狗的种种,间或方胜劝上一句。
里正叹口气:“这丁三狗是可怜又可恨,咱们一起知根知底的,说说也不怕。要是他没那个瘸腿的哥哥和老娘,只怕他这日子也不会这么艰难,也是冲着他这点子孝心,他这么做事大家伙儿才容下了。只是日子艰难的也有,再没有他那样不着调的,但凡他为人处事的强一点儿,大伙儿稍稍拉拔一把,只怕也容易,这会儿他把自己弄得臭狗屎似的人见人厌,恨不得都躲着走,谁还能伸把手啊。”
赵八冷哼一声:“若不是看从前情分上,再加上他还有哥哥老娘要养活,我就第一个不与他干休!一张臭嘴,谁也不是他能随便说的!”
里正自是知道赵八的心结,不就是丁三狗讲究过他和方胜的事嘛。要说丁三狗也是没眼力,赵八方胜的事也没碍着谁,你把这事拿出来说嘴干什么?这里也不是别的地方,村里人都是一条腿迈进过鬼门关的,如今过起日子,都是怎么乐意怎么来。要搁别的地方,恐怕这男人和男人在一起还有人议论,说不定还动下家法私刑的,这村里倒是觉得生死关头相互扶持过的,真正是有情有义,就是在一起也没什么,只是有点儿惋惜两个人都不错,却是没办法有后了。村里这样的也有几对,只是没赵八那时候为着方胜拼命赚钱,闹得人人都知道,大家心照不宣罢了。这也是村里这么好的条件,再往村里安置人都是里正去挑了又挑,只拣那老实压得住的安排,不敢随意的缘故。就连当初杜家过来时,也是里正看实在难得有个读书人,年纪又小,实在是舍不得,要不只怕杜家也进不来。好在,杜家竟与赵八方胜两个处得如此之好,两家不说的话,倒像是一家人了,实在是再好不过。可能,杜家也……里正定定神,不敢再乱想。只把好话将赵八安抚几句。
杜安忙着又让了回瓜果,好把这茬打发过去。杜家这态度实在不好表,丁三狗再怎么样,村里其他人说得,自家这后来的不好说,要不恐怕其他人心里就不舒服了。好在有八哥护着,也吃不了亏。
杜仲平埋头苦吃了一回,终于解了渴。
抹抹嘴,杜仲平道:“要说我也觉得奇怪,那丁家素来与八哥不合,从来没与我打过交道的,昨儿就冒冒失失的找到我头上了。八哥与我家关系好,人人都知道的,没道理只他一个不知道。若是他知道,就该明白我不可能因着他与八哥别扭,自是不会应允,怎么还能找来?”
里正不由又叹口气:“他也问过村里别人,人都不理他,我估摸着他是没办法了,才找到你头上。”
杜仲平笑起来:“只怕还有别的缘故呢。”
里正奇道:“还有别的缘故?难道他还有事瞒着咱们不成?你可知道些什么?”
连赵八他们也看过来。
杜仲平忙道:“这也是我猜的,做不得准:里正你只想想,他要是只想着卖菜挣点钱,只要下点功夫,帮着别人家卖,只从中取些利润润手,只怕别人也是肯的,他挣个功夫钱,又不用出大本钱,岂不是好?只是昨天听得他说话得意思,是想把家里的菜都买过去,他再去卖。他又拿不出那么多本钱,自然没人搭理他。他那话里又分明笃定菜价一定会涨,要知道,再过个把月,地里又一批菜可就下来了,而且入了秋,若无意外,锦阳城里的客商只怕也要走个七七八八的,他怎么卖出去?分明他是知道了咱们不知道的什么消息,这几天才这么急,知道不大可还找到我家头上来。”
杜仲平这纯是猜的,只是想想昨天丁三狗那口气,又觉得有几分道理。若是丁三狗真得了什么消息,又瞒着想要独自发财,这下就有他好受的了:村里不少人家可都帮过他,若是这么着,丁三狗可是得罪不少的人。哼,当自己年纪小又是后来的,就这么差不多明着算计他,怎么能忍下这口气?非要给丁三狗找点不自在不可。就是丁三狗没什么消息瞒着,只要里正安排个人去打听一回,菜价高了自然有人乐意卖把力气多挣点儿,省的便宜了丁三狗。
杜仲平本不想这么着,只是一方面憋着一口气,虽有赵八在前头护着,可是村里有名的无赖欺到头上来还是让人难受。另一方面,自家如今差不多站稳了脚跟,遇事就不能再一味忍让,要不说不定明儿就有张三狗、李三狗的欺上门来。
里正等人都是经过见过的,自然知道杜仲平的意思,而且被杜仲平这么一说,也是让人怀疑丁三狗确实有什么事瞒着了。因此,里正一口答应安排人到锦阳城里去打听打听有什么新鲜消息没有,要说这庄户人家农忙时已经有很久没进城了,进城转一转也不费什么劲儿,又能安抚下杜秀才。
只是没想到,进城的人竟真的带回来一条大消息。
第37章 大消息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本来打算进城走个过场就算的里正竟真的带回一条大消息:朝廷已经下旨,春秋两季在冷水城,与蛮人开互市,卖给蛮人盐、茶、布匹等物,换回马匹牛羊等牲畜。
这冷水城距锦阳城往北三百多里远,锦阳城却是中原商贾去往冷水的必经之路。因此这一阵子,有那背景深厚、消息灵通的大商家已经早早派了人来到燕北打前站,是以这锦阳城里才有越来越热闹的繁华景象。
这消息真是令人吃了一惊,若这消息是真的,只怕入冬之前这锦阳城里都不会冷清了。
里正坐在杜家,直说得口干舌燥的,忙端起杯子喝了几口茶。他自己倒是觉得这事与村里关系并不是很大,村里大家伙儿都是老实种地的,这做买卖的事儿都是不通的,别说记账算账,就是字都不识得几个,唯一识文断字的还是个秀才,更不可能做买卖。且那冷水城离这里也不近,更别说这地广人稀的,一路上人烟稀少,万一路上有点儿什么事,就更难说了。就冲着这个,村里都不能有人参合这事。所以他也没把这事放心上,只略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并没有详细打听。
他真正伤心的唯有一条,丁三狗显然是早知道了这个消息的,却把这消息紧紧捂着,想要闷声发大财,全不顾与村里众人的兄弟情义。里正本身是个极重情义的,自解甲归田,他操心着村里的大事小情,极尽心力,眼瞅着三十多岁的人,就已经有了白头发了。自家的很多事情自己都顾不上,多亏了妻子与岳家帮衬,妻子却没有一分怨言,还忙前忙后的帮着村里的光棍说媒娶媳妇儿的。自家算是对得起跟着一起种田的兄弟们了,只是怎么竟然有这全不顾别人只想着自己的呢,村里何时亏待过这丁三狗了?连这样的消息都不肯捎回来?里正是真被伤了心了,只是不好表出来。
杜家二人听了里正说的这个消息,倒是眼睛都发亮,这是多好的事儿啊,要是操办好了,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挣不少的钱。互相看了一眼,这可真是心有灵犀,都想到一处去了,不愧是一家人。他们与丁三狗又没什么交情,更没打过什么交到,自然体会不到里正那种伤心的。
赵八这人注意力完全没放在正题上,只注意到了丁三狗瞒了消息这一条:“我就说他不是个好的,咱村里多少人帮过这丁三狗,给他占了多少便宜了?他怎么就有脸把这消息瞒着了?难道别人家的菜都是大风刮来的?只有他家的菜是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累出来的?哦,低低的价钱买了别人家的,转手他在再高高的卖出去,倒是够会算计的,这事要是外乡人办的咱也就认了,谁让咱没这脑子会想呢?自己村里的就这样,说出去晦气不晦气?只怕让外村的连牙都笑掉了!”
里正也没法子给丁三狗开脱了,明摆着的事,就是丁三狗做的不地道。这种重利轻义的事儿,他们行伍出身的人最是厌烦了。而且里正心里也恼火呢,他家也种了不少土豆啊,因为以前没种过的,他还特意带了个头做个表率,村里土豆最多的就是他家了。他是一心想着村里的,结果就是这村里受了他不少照顾的人要给他吃一大亏,真是憋火又窝囊,都没脸跟人去说。
里正闷声道:“这个事儿得跟大家伙儿都说一声,不能让咱村里人吃了亏。”还有丁三狗,看大伙儿说怎么办好吧。
他回来就直接来到了杜家,自己家的门都还没进呢,就是想着杜家秀才知道的多,想来商量下。经过这回的事里正倒是有点儿服气了,这读书人知道的就是多,就丁三狗那么几句话,这杜秀才就能猜出来他有事瞒着,怪道人家都说“秀才不出门,就知天下事”,昨儿自己还想着这是杜秀才想出口气,故意要找丁三狗别扭,才一定要人进城探听探听呢。倒是自己小人了。
唉,你说着丁三狗怎么这么没良心啊,小算盘都打到自家兄弟身上了。这杜秀才也是人品方正,要是人家不说昨天那番话,自己还被蒙在鼓里呢。杜秀才家好几口牲口,要是人家自己去打听一回,回来倒腾几回菜,只怕挣不少钱。如今人好心告诉你,还被你私下嘀咕一回,里正觉得更对不住杜仲平了,也彻底佩服了杜秀才的人品,瞧瞧,这才是真正重义轻利的呢,有财大家发,虽是个小财,咱也得领情不是?里正心里悄悄地把杜家的位置又往前挪了挪,以后有事要多找杜秀才商量才是。
赵八在一旁幸灾乐祸:“啧啧,看这话一出去,谁还能正眼瞧他丁三狗?我和方胜一起过日子怎么了?村里有啥事我们俩没出力?咱又没做过那没良心的事!”赵八有时候真是恨丁三狗那张嘴,他和方胜又没杀人放火的,又没碍着别人什么事,你丁三狗犯得着总把方胜牵扯上吗?方胜那时心事重,因为这闲言闲语的,添了多少病症?如今眼见着丁三狗要倒霉,赵八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杜仲平与杜安互看一眼,八哥这也太明显了,显见着就是想要丁三狗好看。也是,丁三狗好像以前没少给八哥胜哥添堵。只是,这些事,自家是不好多嘴的。
杜仲平想了想,丁三狗如今显见是落不下好了,也不必去落井下石,倒显得自己小器。更重要的是,把这互市的事情弄个清楚,既然沾着便利,能一起赚点儿轻快钱,人人都是愿意的。
杜仲平清清嗓子:“这些都是小事,要我说,咱们还是把这互市的事情弄个清楚,既有这样的好事,总不能白白错过了。”
赵八就奇道:“这丁三狗这么算计你你都不生气,还这呀那呀的打岔?我跟你说,这烂好人可做不得,你是好心,人家可不知道怎么琢磨你呢?”
连里正都道:“这回不是杜秀才你一个人的事儿,牵涉到村里大家伙儿呢。放心,不会有人说三道四的。”
杜仲平道:“我倒不是烂好人,只是当前最重要的要把事儿弄清楚,咱们村这么好的地方,怎么也能挣上点儿辛苦钱啊。”
还是方胜看出杜仲平很是认真,并不是想要给丁三狗开脱:“可咱们村里也没有会做买卖的啊,再者也没那么多东西本钱。这互市怕是咱们借不着光了吧?顶多把菜再卖贵点儿?”
杜仲平就笑道:“我虽是个不通俗务的,可是也知道,从南边到冷水城必要经过咱们锦阳城的。这燕北地广人稀,我们来时,一路上有时要经过个百八十里的才有村镇。且不说他们这些押了货物的,就是一般人赶路,也只敢走官道。咱们村离官道又不很远,只怕随便动点心思就有收入呢。只有一点,咱们得把这互市的消息什么的都打听明白了才好。”
“动心思?怎么动心思?动什么心思?”里正现在倒是挺相信杜仲平的。
杜仲平道:“我在这上头不是很通,要不,让杜安说说?”
“那就杜安说说。”大家伙儿也都知道杜家家里家外的都是杜安管事。
杜安笑着看了杜仲平一眼,才道:“我说出来,咱们大伙儿看成不成。不说别的,就说这些商队一路上吃什么喝什么。咱们燕北可是不比江南水乡,河流湖泊遍地,官道上很多地方可都没什么水,你说咱们要是就在道边摆个茶摊子,哪怕是陈年的旧茶只怕也有人喝。还有吃的,无非是带的干粮肉干什么的,若是有吃食卖,恐怕也是有人要呢。”
里正道:“这倒是确实好,可是咱们天天去摆摊子?只怕耽误了农时就不好了。”他还是觉得种地才是正经事,听得杜安说的,虽然听着有道理,可还是信不真。
赵八更直些:“人家不会到城里买?半道上的东西只怕人家信不过呢。”
杜仲平笑道:“所以咱们要去打听啊。要是人多,咱们锦阳城才多大,里头有几家客栈几家饭堂?咱们自然有买卖。若是人少,估摸着人家一路上的干粮也吃够了,咱们卖些菜蔬也就是了,定会有人要的。再者,得看这货是什么人押送的。要是咱们燕北的兵士押送,知道咱村里都是卸甲归田的兵士,自然就信得过咱们,卖点儿茶水汤饭的,他们得了方便,咱们得了实惠;若是南方的商家雇了镖局押送的,信不过咱们这样的,卖他点鸡鸭兔子的活物,地里现摘的菜蔬,只怕人家也是肯要的。不一样的人,咱们有不同的对待法。把那日子什么的都打听清楚了,咱们也不用天天守在路边,拣着差不多的时候过去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