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愿吾儿愚且鲁 第46章

  李言眯着眼看着他,看得李澜都心虚了,剥了个菱角递到他嘴边。李言低头噙住,慢条斯理地嚼着。

  确实很好。

  可是毕竟是生冷的东西,他是不敢多吃的,李澜又给他剥了两个,他就不吃了,李澜点了点头,说回头叫乐意拿去煮熟了再进给父皇,会好克化些。

  说着自己又剥了一个,正嚼着,忽然听他父皇温温柔柔地问:"一口一个小孟学士,你和孟凡思什么时候走得这么近?他整日都教你什么?"

  李澜歪着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眼里流露出不解来:"不就是父皇吩咐的那些,四书五经,经史子集,国朝典故……哦,他近来常偷偷看些词曲什么的,说是要回家哄情儿开心,澜儿问他情儿是谁,他就含糊其辞的,不过澜儿觉得父皇可能会喜欢,就问他也学了点。"

  李言点了点头,仍旧侧着脸看他,这个角度显得皇帝的睫毛很长,挠的李澜心里发痒,忍不住亲了过去。

  李澜接吻的时候就像是小时候吃糖一样,先是又舔又含地吮着,玩够了就霸道起来,若是糖他是要直接嚼的,但他对李言珍重得多,用牙齿磨着细细啮咬。李言力气远不及他,推又推不开,被他亲的昏昏沉沉的,只好抱紧了他,耳边只有风荷摇曳水波轻漾的舒缓声响,李澜唇齿间还有菱角的清甜……李言觉得耳根烧得厉害,忍不住在李澜嘴唇上轻轻地咬了一下。

  李澜这才松开他,看着他爹被亲吻得湿润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福至心灵,他瞪大了眼睛讶然地道:"父皇吃醋啦?"

  小太子气呼呼地站起来,大声地道:"父皇怎么还是不信我,真要我把心掏给你看吗?小孟学士都有情儿了……他又没有父皇好看!"

  李言没得心虚起来,别开了脸一本正经地道:"年轻臣子里,他也是数得上的俊朗。" 又半真半假地哀怨道:"父皇老了,没有以前好看了。你每天和这么俊朗的小孟学士往来,难免要移情别恋的。"

  李澜气得更厉害,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从船头穿回了船尾,蹲在那里看着水面生闷气。

  李言觉得好笑,低头捡了李澜先前摘得莲蓬,剥了两颗莲子要去哄他。

  没由来的想,倒真是儿大不由爹了。以前分明是任打任骂都乖乖受着的,现在随便说一句就会发脾气了。

  才剥到第三颗,忽然听到一声水响,船身也猛地一晃。

  李言先是一愣,猛地站起来,转身看去--李澜果然已经不在船上,水面上波澜未息,一圈一圈泛着涟漪。

  船尾上徒留一件外袍,是李澜先前穿的。

  李言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他眼前一黑,脚下踉跄,几乎摔倒。他扶着船篷惊呼了一声:"澜儿!"

  什么动静也无。

  李言是不会水的,他也不知道李澜会不会,想来大概是不会的……脑子里乱得厉害了,就成了空白的一片,他看着那一大圈一大圈越发平缓的涟漪,只觉得那水面仿佛一张张开的巨口。

  他甚至说不出话来,跌跌撞撞地走到船尾,伸手就往那涟漪里捞。

  湖水徒然地从他指缝间流过去。

  皇帝强自宁神,颤声说:"澜儿,你快、快上来,父皇要生气了……李澜!你给朕滚上来!"

  那种久违的心绪翻涌难以自控的感觉蓦地就笼罩上来,李言用力地扶着船舷,只觉得心口抽痛,空得发疼。

  他环顾四周,还是没有李澜的影子。

  这太过了……不过是一言不合……

  李言打了个晃,一手死死按着心口,两眼直愣愣地望着水面,眼里连一丝神光都没有了。

  一时间万籁俱寂,李言昏昏沉沉地想,我也该跳下去的。

  "哗"得一声水响,李澜从后侧的船舷旁冒出来,吐出一口水来,惊声道:"父皇!"

  李言浑身巨震,转头看过去,脚下又是一个踉跄。

  李澜赶紧爬上船,看着李言惨白的脸色,一样吓得神思不属,连滚带爬的上前去,单膝跪着握住李言颤抖的手叫他:"父皇,父皇,澜儿在这里,父皇,你没事吧?父皇,吸气,别屏着,来,吸气……"

  李言手指的痉挛终于停下来,他闭了一会儿眼睛,再睁开。李澜就跪在他面前,全身湿透的,只穿了湿淋淋的里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流畅有力的线条来。

  李言慢慢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李澜的脸。李澜顺势侧首亲了亲他的手背,小声安抚道:"父皇别怕,是我,澜儿在这里,别怕。"

  李言点了点头,终于有了些力气,他又摸了摸李澜的脸,然后扬高了手,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

  这一声打得清脆极了,李澜被抽得偏过了头,但他很快就转了回来,可怜巴巴地说:"父皇别气了……澜儿只是想和父皇开个玩笑……"

  李言点了点头,抬手又抽了他一个耳光。

  这两记耳光用的力道都极大,李澜嘴角甚至出了血。而李言的声音还在发抖,他颤声问:"很好玩么?"

  "说话啊。"李言抬起手,指着自己的心口,苍白的嘴唇微微发抖,几乎还说不出完整的长句:"你--你为了一句,一句话,你就……你剜我的、我的心--就这么好玩么?"

  李澜伸出手臂抱住他,他比他的父皇要更高一些,这样单膝跪着也足够抱住对方的腰身,仰起脸,十分委屈地反问:"父皇难道就不是在剜澜儿的心吗?澜儿说了多少次,澜儿只要父皇,父皇还不是从没放在心上?父皇同谢子念那样亲近……那么亲近!我又何曾说过什么?父皇说什么话我都一字一句珍之重之地放在心上,父皇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信……可父皇呢,父皇何曾信过我一分一毫?!"

  李言紧抿着嘴唇,半晌才轻声道:"你那时候才那么点大……"皇帝压下手掌,比了个高度:"这么点大,就只知道父皇好看。可人都是要老的,怎么会一直都好看……我比你大了快要二十岁。"

  "澜儿,澜儿……你要我怎么说?父皇也怕啊……你方才藏进水里,父皇只觉得心都空了。你若真的,真的有朝一日,你……"

  李言下意识地握紧手,他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他甚至不敢把那句话说出来。

  可心里辗转反复的患得患失一样满的快要溢出来了,在每一个朝暮里,每一次亲昵间,李澜每一句"父皇真好看"的夸赞里,他都惶惶不可终日。

  ……那要是父皇不好看了,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实在是承受不起,怕得连提都不敢提。

  而此刻李澜正跪在他脚下仰望着他。他最心爱的儿子是年轻而蓬勃的,俊美得精致又英武,两眼明澈,一如少年时候。

  那双眼里落下泪来,他便觉得心都要碎了。

  李澜抱着李言,哽咽着地道:"你要是怕这双眼睛乱看,那我就把眼睛挖给你。你若再不放心,我就把心也挖给你。你要怎么样都可以,我什么都可以答应……我又怎么会、我怎么能不要你?"

  "李言,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我的命啊。"

  ……

  李澜拿手绢裹着冰块敷着脸,趴在他父皇腿上委委屈屈地蹭着:"父皇以前说过再也不打我的,又打。"

  顿了顿,更委屈地强调道:"还打两下!"

  李言拈了一块煮熟的红菱肉塞进他嘴里,故作漫不经心地转移话题:"朕说过这样的话吗?"

  李澜眯起眼吮住他的手指,用牙齿磨着,含含糊糊地哼唧着:"明明说过的……澜儿都记着呢!"

  李言就去捉他的舌尖不让他说,反被这逆子按着手腕**着指缝间的**,****的,直舔得他腰底都开始发麻才肯放手。

  李言没什么脾气地抽回手,李澜不依不饶,追着吮过来,把他压在地上就开始亲,亲着亲着连手上都不规矩,直摸进他衣摆里。

  李言咬了咬唇,吐了一口气,轻声说:"别在这里……"

  这已经是难得的柔顺,可禁不住那逆子得寸进尺地起腻:"每次都在床上,父皇今天打得澜儿好疼啊……父皇,父皇你疼疼澜儿……你摸摸,澜儿都这么硬了,实在等不及……"

  李言从来都耐不住他求的,何况他今日实在是心里歉疚,被抵着厮磨了一阵,到底松了口。

  于是被压着在地上做了一次,又被抱到案几上做了一次,后来还被按在了墙上……

  李言昏昏沉沉地泡在浴池里,回忆着先前受的那些犯上忤逆,手指便下意识地捏紧,又想打人了。

  李澜吃得餍足,此时倒异常乖巧,小意殷勤地服侍着他父皇洗浴。

  李言刚才叫哑了嗓子,现在口干得厉害,就问他有没有水。李澜便端过来一盘青莲子,说茶水烫,要晾一晾,父皇要是渴的厉害,澜儿剥莲子给你吃。

  李言懒怠说话,点了点头由他剥莲子,吃了两粒,伸手拈了一颗在手里,青翠浑圆,倒也可爱得紧。

  李澜凑在他耳边笑:"父皇也要低头弄莲子么?澜儿心里欢喜……"

  李言不说话,心里头想,果然也学过了西洲曲了。

  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

  怜子清如水。

第一百四十三章 孟谢番外前尘

  01

  窗外的雪好些日子都没化,天寒至此,其实不宜出门。谢别怕冷,身上的白狐裘细密暖实,是李言亲自为他挑选的。

  他站在已故同年略显逼仄的小院里,看着对他送来的财物千恩万谢的同窗遗孀,温柔亲切地叫她保重与她寒暄。

  心里漫不经心想的却是当下种种谋划将成,快要可以收网了--这天下终将是属于他的六殿下李言的。

  眼角余光瞥见那妇人身侧站着的男孩儿,看起来和他自家的儿子差不多大,清秀俊朗,戴着孝,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谢别忽然觉得无端恻隐,恻隐于他其实也是很可笑的事情了,但既来之则安之,对一个失去了父亲的孩子觉得恻隐,本就是人之常情。

  即便是他,偶尔也会有些人之常情的。

  他心血来潮地想为同窗的遗孤做点什么,便向袖里摸了摸,倒摸到了一枚梅花金锞子。

  那梅花锞子精美小巧,背面还铸了他的花押,这是特地打造了给府上小辈压胜的,这一枚是今年才铸了送到他手中,让他看看花样份量的。

  他俯**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儿看着他,说:"小子孟惟,见过谢叔叔。"

  谢别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赞许:"惟,凡思也,好名字。"

  伸出手想揉揉他的头,最终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将那枚梅花锞子递给他,说:"这个收好了,别推辞,是谢叔叔给你过年压胜的。"

  他并没有想过,以后还会同这个孩子有什么交集。

  02

  孟惟放下笔的时候手腕已经酸痛得不行,小心地吹干了眼前经卷上泥金的小楷,细细端详着这一卷妙法莲华经,片刻后他揉了揉疼痛的双眼又活动了一下筋骨,站起身来走出禅房。

  小沙弥明心正在清扫,看到他施了个礼说:"孟施主。"

  他双手合十还了一礼:"明心小师傅,十卷妙法莲华经已经抄好了,回头去我房里拿就是。"

  明心点了点头说:"阿弥陀佛,施主功德无量,小僧记得了。"

  天气已经很冷了,可孟惟没什么钱添冬衣。抄经得来的钱钞大半要抵付寺中供给他的食宿,仅剩的一些要存起来买书,没有半点留给冬衣的余裕。

  自从母亲因操劳过度,贫病交加而过世之后,他一直寓居在寺庙之中,靠着一手家传的好字为寺中抄写经书过活。孟惟遵照着母亲之前的教诲,认真读书,这大相国寺中多有贫寒士子寓居,互相借书论学也方便些,寺中所藏碑帖他也时有参习,主要还图了一个不必自己每日砍柴挑水操持杂务的便利,寺中又会因为抄书供给他笔墨字纸,省了许多费用。

  他用力地搓了搓指尖,明心又向他行了一礼,道:"对了孟施主,空见师叔叫小僧告知各位寓居寺中的施主,今日寺中有贵人到访,还请诸位小心冲撞到贵人。"

  孟惟寓居大相国寺,见多了来进香的贵人,闻言习以为常地问: "贵人?是哪家的女眷怕人冲撞?"

  明心笑了一下,老老实实地答道:"不是女眷,是谢丞相。"

  孟惟愣了愣。

  他忍不住抬手去摸自己脖子里那块精巧的梅花金锞子,背面錾的花押被他摸过太多次,比十二年前平了许多。

  是一个字体极别致的别字。

  孟惟到底没忍住,悄悄去了方丈待客的禅室前。

  正看见方丈送了当朝丞相出来。

  那个男人还是他印象里的样子,十几年过去了,竟半点都不见老,仍旧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模样,寒冬腊月里也能叫人想起三月初三的兰亭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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