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偃武 第5章

宫人们只看见他喝酒时也挺得端正的脊背,像是永远一丝不乱,这时一个声音响起,师丹背后走来一个人,从影子可以看出来是个有些年纪的女子,那人说:“喝太多酒,可不好,要伤胃的。”

师丹有些眩晕的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熟悉的声音是谁的,只晕晕乎乎的转过头,那人看到自己的样子,轻轻的伸手摸上头,说:“怎么会成这样”被抚摸着头的师丹,像小孩子一样愣愣的,皱着鼻头,欲泣似地说:“奶母”

这女人便是桂姑姑,自从被士兵倒戈囚起后,就没见过。桂姑姑拿下他的杯子……给微醺的他擦干净了手,又摸了摸他的手,摸了摸他的脚,师丹举着手给她摸,呆呆的像是肚皮向上由着人摆弄的小猫似地,显得十分幼齿。

桂姑姑说:“这么凉还在外面呆着,看着给风吹得,你几岁了。”师丹听了低下了头,因为微醺的缘故,显得有点委屈,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在桂姑姑面前他就像是还没即位那时一样,不那么完美,有点怯懦,做了错事害怕大人骂。

性格安静,心眼好,爱养受了伤的或是没人要的小动物,小猫小狗的一堆,有时大人们嫌那些东西脏兮兮的又太普通,配不上他,就给扔出去,师丹再偷偷跑出去捡回来。

桂姑姑又摸了摸他说:“许多天不见,你竟然瘦了这么多,早知道有今天,我就是死也不能让那小子近你的身,唉,谁知道你一颗傻实心眼,怎么竟会变成这样!”

听了这话,原本仰头看着她的孩子,迷茫的眼神逐渐湿润,裂了嘴,竟然在他怀里抽噎起来。

桂姑姑叹一口气知道他是醉了,不然不会如此。扶他进了屋,喝了醒酒的茶,他逐渐清醒过来,不一会看到桂姑姑在自己身边,很诧异,扶着自己的额头问,:“奶母,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也被囚起来了么。”口气倒还算镇定。

桂姑姑恭敬地回答:“老奴也不知,老奴本来一直被监禁着,外面的一切都不知道,直到今天突然几个士兵把老奴送到这里说什么以后还是老奴来伺候‘公子’,老奴才知道原来已经改天换地,那小贼居然这么快就攻进城,还把大王囚禁于此……”

偃武听着这些,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对能看到把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奶母显出一丝愉悦。除此之外还是那个端庄巍峨的“大王”。

桂姑姑是他的奶母,一直照料他,和别人不一样,她没丈夫没孩子,把他当个儿子一样的养,及至师丹年纪大了,也不走,以前还曾开玩笑说要伺候师丹的儿子,下一代的王储。

师丹想到这些,心里有点堵,幽幽的说:“委屈奶母了,是儿子不孝,不能让奶母享几天清福,反而跟着受罪。以后在这府里,若能熬下去算好,若要有什么事,我无论如何会想办法保奶母周全的。”

桂姑姑被他几句话几乎勾下眼泪,刚想开口,就听到外面庭院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说:“呦,我这是赶上什么了,怎么一把眼泪的。”

刚说完,人就进了室内,旁边人立马跪下行礼,一拨一拨的喊着:“跪请椒太夫人金安。”

椒太夫人就是椒夫人,偃武称帝后,十分尊崇她和国舅,国舅如今在朝上掌握大权,手握兵马,说一不二,算是彻底扬眉吐气,而这位椒夫人才30多岁已经被封为皇太贵妃,大家喊他椒太夫人。

师丹见她来很诧异,原来他们寄住素氏的时候,他也见过这位夫人几次,只记得她和国舅是偃武仅剩的两个可依靠的人,比起国舅对偃武算是温柔,容貌也算秀丽,然而总是低着头,不看人,爱掉泪,怯怯的样子。

没想到她竟会来,师丹倒有些始料未及,再看她她已经俨然换了个样子,虽然还是娇弱的样子,但是早已一扫羞怯之气。华衣彩服,珠宝参差。衣服和首饰把她衬得很高贵。

第9章

桂姑姑见她来早收了眼泪,觉得很诡异,看了看师丹,他全无反应。他从刚才醒了酒之后就是这个样子,即使见了奶母也是一幅麻木不仁的样子。好像刚才那个因为一句话,钻到奶母怀里红着眼睛抽抽搭搭的人不是他似地。桂姑姑觉得很忧心。

这位椒太夫人倒也不显局促,当一个人处于弱势的时候,才会怕,害怕的心理使人局促。而现在今非昔比,师丹在他的脚底下,她高兴了可以把它踩死,当然也可以温柔以对,她环顾四周,说:“这房子已经多年未修葺,还有很多鼠虫,柱子的漆也掉了,殿下住在这里真是受委屈。”她很奇怪,跟聊天似的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仿佛在找话说。难道她是来忆苦思甜,或者是,她看师丹被打入自己原先住的地方,来看看解气?但是挺口气也不像。师丹脸上没什么表情。

桂姑姑给他们端来了茶,椒太夫人坐下打开茶碗盖,皱皱眉说:“这些东西如何入口,你们这些伺候的人也太过了。”

师丹慢慢吹着茶说:“没什么入口不入口的,习惯就好。”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感觉女人看着他静了一下,然后轻笑着说:“那怎么行,幸好我随身带着些好茶,咱们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品茶可好,我记得后院好像种着几株花草,很不错。”

不等别人说话,回身就命令人沏茶摆果碟,在后院正对着的后厅摆上矮桌坐墩。

她这样热忱倒越来越叫人一头雾水,不仅师丹这次连伺候的下人也有点奇怪。但仍然利索的收拾了后厅。

阳的颜色已经很浓了,照耀着矮矮的有些颓废的泥墙,遍撒柔和浓重的光彩,时不时有凉风吹进正对矮墙的后厅吹的檐下的风铃轻轻作响,紫色黄色红色的素氏花也随着节奏飘摇,却不是那种鲜艳的颜色,而是仿佛夕阳般的被模糊后的色彩,有点迷离,有点雾失楼台般的,是最后的颜色。映着成套的干净的白色细瓷茶盅茶壶,碧色的茶叶任意舒卷着。

整个气氛让人若有所失,不知一切结束时,该置身那里去。

这套茶具也是她命人拿来的,师丹一开始觉得她的下人连茶叶这样的东西都随身准备着,可见偃武有多孝敬爱恤她,致使她这样娇贵,现在却觉得她说不定是早有预谋的跑来,就是为了和师丹品茶。

她给师丹倒上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她突然说:“这宅子还是当时您赐给我们的,当时我们几个跪在地上,以为肯定待不成,又要被赶出去,可是没想到您把我们留下了,把这里给了我们,我们进来的时候,身边只有两个老佣人,推门一看杂草到半腰高,就一把一把的拔草……后来把这里收拾干净了,总算有了个家。后来偃武还在这里种上好多素氏花,弄得很漂亮,我们在这里一住就是好几年……”她停了一停,轻轻地用细细的手指捏起茶杯,啜了一口,师丹以为她要接什么话,没想到她说:“可是您是素氏的大王,我这几年里不过见了您寥寥的几次,而且每次都是在众人中,摇摇叩拜。估计您根本没有正眼看过我吧!”

清风又吹过来,寒意更重,师丹看着被风吹低了腰的花枝,颜色陈旧的花瓣簌簌落下,带着安静的颓废和优雅。缓缓的抬手拿起一杯茶,仿佛刚才饮酒一样轻啜着,好久没听见有人说话,侧头才看见,椒太夫人早放下杯子,正怔楞的看着他,眼神有些不一样。

师丹喊她:“太夫人?”

她猛地回过神来似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明明脸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还擦拭了几下,有点害羞又有点慌张,忽的站起身:“今天天色晚了,我就不打扰了,等过几天,再来拜访。”转身有些羞怯的问:“您欢迎吗”师丹看着院墙,脸上的苦笑一闪而逝:“欢迎,不过不知道我自己能不能熬过这几天,”

椒太夫人走了,师丹还在风口吹着冷风,身上只穿了白恰衣,果然不到晚上就病倒了。

椒太夫人走的时候说过几天再来,然而不用过几天,刚到第二天,便迫不及待似的来了。

一进前院便扑鼻一股呛人草药味,侍卫们安然不动,仅有的几个伺候的宫人来来去去得跑,椒太夫人脸色不好,好像一夜没睡似的。见了这样吓一跳,听说师丹染了风寒,立刻带着前呼后拥的一对太监宫女侍卫闯进来。

师丹躺在床上,桂姑姑绞了毛巾刚给他敷上,听见外面传椒太夫人到,刚想要下床。就一阵头重脚轻支持不住。

第10章

师丹扶了扶额头,昨晚的风寒导致发热,这种病可大可小,想来身边这群下人,早在第一时间报告给偃武了,然而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也没有来。

师丹没什么表情,努力站了起来,椒太夫人一把扶住他,脸上是莫名的惶急和担心,盯着他只问吃药了么,医生怎么说,师丹撑着一脸病容淡淡的答了,她还一脸关心的非要师丹躺下,师丹不动声色的抽回手说:“那就太失礼了”

但是拗不过这位太夫人,最后还是躺在了床上,盖上厚厚的棉被,这位椒太夫人还亲自给他掖上被角,然后命下人各去忙吧,自己坐在床上,看着师丹幽幽的说:“本来还给您带了个解闷的小东西,这下不知道该不该给您了。”

说着让人拿来一个盖着蓝布的小竹篮,掀开一看是一个不足月的棕黄色小狗,虎头虎脑的,不算短也不算长的毛,茸茸的肉爪子,还有一双惊慌的东张西望的黑眼睛,几乎占了脸的一半,不过太小了才手掌大。

椒太夫人看师丹没什么反应,就表命人将狗放下,那狗一着地就浑身抖个不停,把大脑袋一垂,不敢抬头看人,这种低头示弱的样子,几乎一下就让师丹的眼神颤动了一下。

然后伸手在小狗的大脑袋上摸了一摸。手指触动的一瞬间,师丹仿佛又回到几年前,在瑟瑟的秋风里,也有个孩子垂着脑袋,等待他的挽留,他对椒太夫人说:“多谢……我很喜欢。”

椒太夫人看他这样喜欢,立刻比他还高兴,小巧妩媚的脸上瞬间散放光彩。把小狗抱在怀里,与他一起抚弄着玩,絮絮的说了好久才走。

从此之后,说是要来看看小狗,便成了常客,有的时候一天一次有的时候甚至一天两次,着了魔似的,看师丹的眼光也越来越浓烈。

而师丹却没什么表示,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还是一副淡淡的样子。

只是有时候,还是会面无表情的站在后院吹着冷风,一站就是半天。

没几天下来,原本的风寒和轻微发热越变越严重。但是除了椒太夫人外还是没有人来。

天和地晃来晃去,甚至还会晃出两个影来,而且还很冷,简直不愿离开被子。一丝冷气接近皮肤都会让人打寒战,鼻子也堵嗓子也堵。只能不断的咳嗽,咳来咳去,肺都要咳出来了,眼前越发的昏花,只好闭了眼,不去想不去看,不知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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