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意到,那小狐狸屁股上的伤已经不再流血,快要痊愈了,一时间心中更加确定,此处一定是有灵物,小狐狸日日食用,受其滋养,才能如此。
原来压根不必再寻,小狐狸一摇三摆的跃上岩壁,抬爪按下某处凸起的岩石,那处岩壁便轰然打开,现出了一方阔地。
这地方有细小的水流经过,水流过出,生了摇曳的小草和花朵,那花朵呈淡蓝色半透明的样子,根茎都是黑色的,幽静美丽。
谢秋寒见了便知这是大名鼎鼎的幽生莲,根茎剧毒,一株能诛万人,花朵则是医死人肉白骨的圣物。
小狐狸一跃至水流当中,伸出粉色舌头舔了舔毛,忽略幽生莲,转而一爪拽了一把杂草,擦在自己屁股上。
谢秋寒:“……”
小狐狸献宝似的捧着两把草跑回他身前,结结巴巴道:“……草……草……”
别草了,谢秋寒按住它两瓣嘴。
他知道,这就是那在穷奇身上沾了鸿蒙灵气的仙草了。
所谓鸿蒙灵气,也叫混沌,是天道诞生之所,上古正道之神诸如伏羲、神农、女娲等也都是由其中诞生的,而穷奇虽然名声不佳,如今沦落到为人驱使的地步,其实在上古时也是传承了鸿蒙灵气的。
书中记载,穷奇乃少昊之子,因其好行凶慝而被放逐,而少昊氏又与伏羲女娲为一母同胞,故而,虽说穷奇以人为食,穷凶极恶,但究其根本,它也只是爱吃大姑姑捏的小点心。
上古诸神陨落,凡人占据大陆,一晃便是万年。
全家死的只剩自己的穷奇占据着岭南一地,作恶多段,终惹众怒,被神霄诛灭,又以秘法炼制,使其重生,听命于他。
谢秋寒每每读到这段传说时,心中总是不免有些疑惑,天地万物死则死矣,魂飞魄散再不能复生,就连上古诸位正神也敌不过天命,纷纷殒命,而神霄又怎么能将穷奇救活,这岂不是逆天而为?
“吱!”小狐狸一拽谢秋寒裤腿,把草往嘴里塞。
谢秋寒明白他意思,此时拿到仙草,他心下大定,面容舒展开来。
他摸一摸小狐狸的脑袋,而后取出画卷,一边摊开一边微笑道:“这是我的画灵,他叫云邡,他早就劝我下山回家,是我执意留下,才阴差阳错的伤了他,待他吃了仙草,缓上一缓,我便立刻携他下山回家去,以后万事我都让着他,我们也再不来紫霄山了。”
说完,谢秋寒便轻轻唤云邡的名字,想叫他出来服用。
但就在此时,小狐狸突然发出紧张的一声惊叫,那叫声几乎刺穿了喉咙,包含惊惧之意。
谢秋寒一凛,扭头望去。
窸窣声却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有数不清的小蛇从通道另一头爬了过来,吐着信子嘶嘶作响。
那小蛇不过拇指宽,五颜六色都有,艳丽非常,腥臭不堪,令谢秋寒掉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谢秋寒当即胸口一塞,穷奇老巢,又是狐狸又是蛇,穷奇丢不丢人!?
不管谢秋寒心理活动如何,那蛇已然密密麻麻的盘旋着往洞内唯二的活物这里爬。
小狐狸怂成一团,跳到谢秋寒肩膀上,瑟瑟发抖。
谢秋寒一手将画藏进胸前,另一手毫不停顿的挥剑将几条打头阵的蛇给挑开。
他背靠着岩壁,目光如冰的扫视群蛇。
这蛇实在太多,杀也杀不完,他若有任意几个风火雷电符咒在手,往蛇堆里一甩,指不定能吓退一批,但他在身上摸索半天,只心酸的摸出了一个火折子。
火折子就火折子吧。
谢秋寒一咬牙,将目光定在一堆穷奇的藏书那儿,将火折子狠狠一抛——火折子放出一丝光热,随即便被淹没进干燥的古籍之中。
一缕几不可见的青烟袅袅升起。
谢秋寒紧张的盯住那一丝烟尘,在心中拼命祈祷着。
他的念力兴许莫名其妙起了作用,须臾,那火光陡然升高,霹雳巴拉作响,将那群蛇都骇退了一段距离。
火烧的很快,蛇顾忌大火,不再靠近,退避到几尺之外,探着头吐着信子,僵持了起来。
谢秋寒暂时松了口气,脑中飞快的思索着对策,并分神好奇了一下:穷奇为什么有这么丰富的藏书量?
然而不等他打破脑袋想出究竟,忽而又听到那团火焰里传来极其清晰的两声爆破的声响!
谢秋寒瞳孔紧缩,护住头脸飞快的往后避退,却仍然被砰然炸开的巨大冲击力拍到了墙上。
轰!
轰!
轰!
火堆炸了开来,火星四射,无数彩色焰火喷射而出,火树银花,煞是好看,然而那焰火才喷到射程的一半,便被岩顶挡住,只能委屈的当场炸开,一时间整个洞穴都弥漫着焚烧气息和灰白色烟尘。
过了不知道多久,焰火终于放完,谢秋寒把自己从墙上抠下来,捂着胸口吐了两口血,撑开眼皮看洞中情景。
此时,群蛇通通退了,洞穴一片狼藉。
那地上还留着几个旋转的小花炮,正噗噗噗的喷着火花,还挺好看。
……谢秋寒面无表情,对穷奇失去了敬畏之情。
藏书就算了,这货平时还放烟花玩?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是个flag,我不该立,每天脸疼。
第10章
层峦之上,重云散尽,一轮血月高悬。
洞窟之中,先前灿若白日,此时则寂若寒夜。
谢秋寒打了个寒颤,率先摸了摸胸前画轴,知云邡安好,而后靠在岩壁微微喘着气。
他身着青色短打布衣,一双皂靴,此时鞋履是泥地里洗出来的,衣衫是焦烟中熏透了底的,背上皮开肉绽直流血,整个人凄惨又狼狈,此刻捡个碗去讨食也是能有业绩的。
谢秋寒胸中激荡之情稍稍平息,脑中清明起来,第一想法是:这不对。
蛇是哪里来的?
小花炮寿终正寝,吐出最后一口火焰,恹恹的趴回了地上。
谢秋寒却绝不能舒出胸中这口气,他行在刀尖上,心神绷成弦,分毫不能松懈。
灵兽,或者说妖兽,是最讲秩序的,大妖往往以气息标记领地,别说领地之内绝不允许其他妖兽胡来,就连边界之外方圆百里亦不可侵扰,这些妖兽虽被修士驯服圈养在此地,本性却不会改变。
穷奇总不可能是好脾气的,它的老巢,就算他暂时离开,又怎么会有群蛇进犯?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小狐狸从谢秋寒衣服里钻出来,依偎在他脖颈边,艰难道:“有,有异。”
谢秋寒自然知道有异,他把狐狸按回怀里,耳尖一动,听得不远处竟有人声动静。
他无暇再关上岩门,只能一脚蹬上嶙峋岩石,纵身一跃,轻飘飘的躲进了岩壁上方一处窟窿里,恰好是个藏身之地。
靠近了他才发现,那壁上刻着繁复的咒文,布满整面石壁,散发淡淡蓝光,正是洞中幽光的来源,然而方才一通烟花乱放,许多咒文都被打乱刮花了,呈现断裂黯淡的样子。
谢秋寒眯起眼,借着幽光往下看去,只见两名白袍青年并肩行了进来,一人手中持符咒法器,鬓发稍显凌乱,另一人负手而立,倒轻松的很。
那正是几日不见的周文宣,另一个则是太玄宫掌教真人下大弟子未锦。
“大师兄,那蛇好像走了。”
“怪了,方才那动静,难不成是穷奇回来了?”
“不像,恐怕是触发了此处禁制,总之那蛇总算是解决了。”
“说的是,”周文宣微舒了口气,举目四望,以踏青赏景的语气赞叹道:“穷奇巢穴原来是这般模样。”
显而易见,他们在外头和群蛇遭遇,一番驱逐之下,蛇群慌不择路的进了此处。
谢秋寒与周文宣结了梁子,知他们来者不善,屏气凝神,暗中观察。
只见周文宣穿的虽是内门弟子常服,然而腰封之上绣满金色暗纹,足见其身份特殊,他一路行到灵兽谷内部,却仪容整洁,鬓发齐整,想必一路上都是由大弟子未锦保护的。
那往日矜傲孤高的大弟子未锦为周文宣鞍前马后,又是持剑开路,又是小意关怀,殷勤的很。
谢秋寒想起云邡说过,周文宣是太玄宫宫主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便觉得眼前这幕也不怪了。
周文宣在阔地里行了几步,这儿一片狼藉,原来的藏品都被炸得稀里哗啦,唯有水流旁摇曳生姿的幽生莲值得一看。
“那就是幽生莲,”周文宣的声音提高了几分,透出惊喜之意。
他几步上前,要去采莲。
未锦瞥见了,一翻腕,剑脱手而出,铿锵刺进坚硬的岩壁中,正抵在周文宣身前不到一寸之处。
周文宣惊怒:“大师兄!?”
未锦将佩剑拿回来,沉声道:“幽生莲根茎剧毒,照你方才那样采摘,不出半刻钟就要一命呜呼了。”
周文宣很快作揖道歉,“谢师兄。”
未锦深深望他一眼,“那人当真对你如此重要?你命都不要,来此为他采药疗伤,他倒是运气好。”
周文宣道:“我与睿明情同手足,如今他身负剧毒,我自然要倾力相助。”
“真只是手足之情?”未锦道。
周文宣凝眉。
未锦口不择言道:“那蠢物张扬跋扈,修为低劣,如何值得你……”
“大师兄,”他话未说完,便见周文宣沉下了脸,“我道侣品性如何,我自清楚,用不着大师兄指点,我们还是采了药速速离开的好。”
“道侣”二字铿锵有力,成功的把未锦砸了个头破血流。
沉默尴尬的蔓延开。
未锦咬着牙,脸颊肌肉微微抽搐,他竟能生生忍下,不再多言,拿着特制的法器采起了幽生莲。
谢秋寒抠着嶙峋岩石,表情很是微妙。
道侣?
男的?
……十六岁刚满的谢秋寒,在避世仙山里长成,正直又纯情,看过最离经叛道的东西不过是一本丞相家小姐同穷秀才私奔的话本,他还提笔写批注:不知所言。
云邡见了哈哈大笑,问他怎么就和笔者过不去了。
他思量半响,提笔又在那插图的穷秀才脸上画了只癞蛤/蟆。
那已经是少年能在情爱之题上达成的最深刻理解了,再多也就没了。